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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看见了

作者:我心悠然(ldbb175)  发表于2003-9-10 8:21:00



看不见的,看见了


生命中,不断的有人离开或进入。于是,看见的,看不见了;记住的,遗忘了。
生命中,不断的有得到和失落。于是,看不见的,看见了;遗忘的,记住了。
然而,看不见的,是不是就等于不存在?记住的,是不是永远不会消失?

——几米《月亮忘记了》

(一)

冷雪梅这几天强压着心头蹿起的怒火,她感觉自己很象一座火山,每时每刻几乎都有喷发的可能。其实她是个很温良的人,就算是象火山,以她的性格,她也应该是象乞力马扎罗那样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美丽的火山。拥有生命的二十七个年头,她从不易躁易怒,从不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大动肝火。她崇尚“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宽广胸怀,觉得宽容是一个人获得幸福人生的必要条件。

然而这几天与往日却大不相同,所有信条都被气得抛之脑后,从进入财务科的第一天起,有个人就没让她顺过气儿。首先,冷雪梅见面的第一句“你好”,就撞在王艳丽那张俏丽的寡妇脸上,她眼皮没抬一声没吭,靠在椅子上一动没动。冷雪梅猜想,这个人可能是心情不好,谁心里没个大事小情扰得人心烦呢,她很快替她找到了理由。

接下来几天,王艳丽使用发声的计算器,让这个只有两人共处的办公室变得聒躁不堪。对于一个从事财会的人来说,这连续不断的声音不亚于一万多只苍蝇在空气中飞舞。还有,王艳丽从不打扫屋子,从不打水,从不浇花,所有零活都让冷雪梅一个人全包了。她有意识地劝说自己,多干就多干点吧,又没什么损失。她认为这是一个提高自己涵养的大好机会。一个“忍”字,既充满了千年古国深奥的生存智慧,又涵盖了中华文明诸多的文化和美德。一个年轻轻的小丫头片子又算得了什么,就当她不存在好了。

冷雪梅忍了她一周,一周过后,冷雪梅吃惊地发现,王艳丽在得寸进尺,在咄咄逼人,在寻衅,在挑逗。这就很让人难以接受了。冷雪梅扫地的时候,一片片白色的瓜子籽皮雪花一样从王艳丽的嘴里喷了出来,有的甚至根本就没有被嗑开,子粒饱满地落在了地上。冷雪梅抬起头,压抑愤怒的目光同王艳丽桀骜的眼神撞在了一起,两个人对视着。冷雪梅醒悟到,这个人在触摸自己发怒的底线,然而她十分清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在玩火自焚,在一点点向失业的边缘靠近。有几次,冷雪梅几乎要亮出了总经理夫人的底牌,她只需一个电话,就能让这个叫王艳丽的小女人卷铺盖滚蛋。她没有那样做,就是想获得一个轻松自然的工作环境。她是为了结束和丈夫李涛的两地生活,才到这里来的,而且她毅然辞去了一家公司总会计师的职务,来到丈夫李涛的身边,她就是想过一过恬静充实的家庭生活,为此,她在事业与家庭的选择上做出了牺牲。来之前就和李涛商量好了,不暴露他俩的关系,这样,她就能以一个普通员工的身份在公司里轻松惬意地工作,要不然,她就会以总经理夫人的身份每天尴尬地与众人周旋,被人另眼相看是件很累的差使。李涛刻意安排了两人一室的办公环境,说这样既不吵闹也不寂寞,冷雪梅想,李涛你这是弄巧成拙,这个王艳丽竟是个难处的刺猬,而且还是一只无故充满敌意的刺猬。

“王艳丽,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说说,我初来乍到的,哪得罪你了?”冷雪梅不得不问,这股火她憋了很久了。王艳丽如是说:“确实,你哪也没有得罪我,可我就是喜欢这样,我觉得好玩,觉得开心。从你进入这个屋子以来,我就没有看上你,你太不顺我眼了,所以我就这样对你,你有办法你就想去,以后我还这样,直到你滚出这个屋子为止。”

这算什么理由啊!

“你!”冷雪梅气得嘴唇和手都在发抖,她抓起了电话,拨着李涛办公室的号码,只差一位就拨通时,冷雪梅却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轻轻地把电话放下了。着什么急啊,晚上回家和李涛说一声,让他给我换一个搭档不就得了。她想起了李涛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你的名字,就是一幅中国的水墨丹青画,沉静,清丽,很象你的性格,美得让人战栗。”就为了这一句赞许,她也要维护她的性格之美,为人之美。

经济专业毕业的李涛,有着文科生的情丝和言语,这是冷雪梅最终选择他的主要原因。他一米八三的个头,戴着副近视镜,头发有些稀疏,虽然长得有些老相,可冷雪梅认定,选择这样的人当丈夫,要比选个模特牢靠多了。她认为,婚姻不是短期行为,不做长远的打算是要吃苦头的。花瓶可不单单指女性,男性里面同样有花瓶,还镶着景泰蓝的图案呢。就拿那个聂丙志来说,上学时就曾象团火似地围着她烧啊烧,可水火不容,冷雪梅从他的眼神里早就读出了不安分的因素。他一定是一个出色的情人,却一定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他曾在没旁人的时候强吻过冷雪梅,冷雪梅当时没有扇他耳光,而只是一笑置之,这不含感情的一笑让聂丙志十分恼火,他又顺势单腿跪下,做经典的恳求状:“梅,和我好吧,我会实心实意对你一辈子的。”听着就象台词,冷雪梅笑笑说:“省省吧,我们还是做朋友更开心。”聂丙志野鸭子般扑棱一下站了起来,自我解嘲地说:“早说啊,早说我就不用浪费表情了。”两个人哈哈地笑了起来。

不过在冷雪梅的心底里,聂丙志还是有让人心动的地方,没有人会彻底讨厌一个追求者。冷雪梅想,如果他和李涛合二为一就好了,把他们的活泼与沉稳融合在一个人身上,可上帝造人时,总那么不尽人意。权衡一番,高瞻远瞩,觉得还是和李涛厮守一生更为稳妥。毕业后聂丙志的行为验证了冷雪梅的猜想,他的身边总是姹紫嫣红,鲜花不断盛开,而且还总是推陈出新。他和李涛也是要好的哥们儿,经常来李涛家做客。李雪梅开玩笑说:“当初你还向我求婚呢,你看你现在,幸好没有嫁给你,要不然,早被你打入冷宫了。”聂丙志当着李涛的面,半真半假地说:“你还真别这么说,冷雪梅,如果现在你离开你的涛和我过,我立码停止一切外交活动,五十年不变心,怎么样,考虑考虑吧。”李涛在旁笑着捶了他一拳。

过往已逝,目前的问题是怎么打发这个捣乱的王艳丽。冷雪梅在犹豫,是把自己的忍耐期限再延长一周时间呢,还是就干脆就开走她。下班后,冷雪梅边想边走来到了电梯前,倒霉事儿赶到一起了,电梯停电。她就顺着台阶拾阶而下,由于精力分散,她一脚踏空,整个人雪球似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滚到底部时,一头撞在白墙上,几朵鲜艳的梅花瞬间在白墙上盛开,冷雪梅昏了过去。

抢救,诊断,做CT,做B超,脑部局部出血,血块压迫脑组织细胞,冷雪梅不省人事。经过医生紧张的忙碌,冷雪梅总算醒过来了。冷雪梅在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双眼看不见任何东西。李涛请来了最好的医院里最好的医生,来为冷雪梅做开颅手术。手术很成功,淤积的血块全部取出了,人们一阵欣喜。然而事情却非常糟糕,损伤的脑细胞却无法修复了,大脑的视觉区域不再工作了,不再理会每天堆积如山的视觉刺激,冷雪梅双目失明了,恶运简直是从天而降,她成了一个瞎子。

冷雪梅陷进了痛苦和黑暗的包围之中,看见的,看不见了,暗夜变得遥遥无期,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更意外的是,除了这无边的黑暗,冷雪梅还时时听到耳畔呼呼的风声,仿佛她每时每刻都处在荒僻的山林之中。更多的时候,她内心是被恐惧充满着。这阵阵松涛让她害怕极了,难道这后半生就要在山林里度过了?

李涛为她安排了保姆,为她定时播放音乐,以排除风声的错觉。然而这呼呼的风响仍然不能停下来。丧失视觉的冷雪梅,听觉也不灵敏了。父母,亲戚,朋友都轮番来陪她。他们在的时候,她强装笑脸,等他们走了,内心的苦涩与绝望就又蔓延开来,淹没了她的心。这是一件比死亡更为可怕的事情。人在死亡之后,不再感到痛苦,而在失明之后,痛苦却象恶魔一样寸步不离。

李涛对她的照顾细致入微,但这对冷雪梅内心产生的绝望却无济于事。安慰的话说尽后,李涛就不再说了。他开始变得有些沉默,这时候冷雪梅才意识到还可能有更恐怖的事情发生,如果李涛再离开她,那时候,她只有死路一条了。她开始有意识地改变自己,尽量掩饰自己烦躁的心情,她失去了光明,绝不能再失去家庭。她要取悦李涛,她要为李涛强颜欢笑,这既是对李涛关心的回报,也是改变自己心情的出路。她爱李涛,她不能让李涛整天对着一个不说不笑的瞎子,这样的日子谁也过不下去。面对现实吧,就当太阳为她陨落了,就当群星为她消失了,就当皎洁的月亮永远被记忆收藏起来了。

心情在一天天平静起来,那耳畔的风声也好象小多了。结婚纪念日的晚上,她洗浴之后等着李涛回来。她身上洒了他喜欢的香水,从出事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过夫妻生活了,她要在这香馨的味道里与他欢爱缠绵,而且,他们也该要一个孩子了。有了孩子,或许这生活就有了盼头,有了内容。保姆还没有走,她对她说:“你可以下班了。”一个沙哑的声音象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好的。”冷雪梅从呼呼的风声里辨别出来这两个字,可这声音象是出自童话里一个巫婆之口,竟让李雪梅一阵毛骨悚然,身体不自觉地抖了起来。她听到了关门声,判断她已经走了。她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她没有先天盲人敏锐的触觉和听觉,她不是一个出色的瞎子,任何陌生人对她来说,感觉都模糊混沌,象毕加索的画中人。

半个小时过去后,她仍没有从恐惧中摆脱出来。她象是听到屋里有鼻息声,那分明不是自己的。她问了一句:“你还没有走吗?”话一出口,更大的恐惧感席卷了她,她几乎要尖声尖叫了。幸好这时李涛赶了回来,冷雪梅扑到他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她问李涛:“我怎么听到一个人喘气的声音,这太可怕了。”李涛安慰她:“这都是你的幻听造成的,你不是说总听到风声嘛,这些都是你的错觉,坚持吃药,慢慢就会好了。”

上床之后,冷雪梅的情绪稳定了些。李涛从香水味里和冷雪梅富有柔情的动作,领会到夫妻间无言的暗示。两人在拥抱时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冷雪梅轻轻地说:“我们该有一个小宝宝了。”李涛象被电击了一样,突然推开李雪梅:“这不行!”“你说什么?为什么不行?”冷雪梅不解地问。“我……我是说你现在身体不好,等以后恢复过来,再要也来得急。”“你是不是嫌弃我了?你是不是对我们的将来没信心了?”“你怎么不讲道理,我的话不是说得很明白嘛!”这个夜晚没有象冷雪梅预想的那样在幸福的缠绵里度过。争吵之后,李涛离开了卧室,到客厅睡去了。冷雪梅哭倒在床上,她担心的事已经出现明显的征兆了,那个生存的死角离她越来越近了。谁愿意和一个瞎子过一辈子呢?

每天,冷雪梅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偶尔还听到令人感到恐怖的喘息声。那个保姆的沙哑声音更是雪上加霜。她曾要求换掉保姆,可李涛对她的要求置若罔闻。黑暗,恐惧,绝望,冷雪梅在由天堂一步步走向地狱。李涛从那天起就不回卧室和她同睡了。冷雪梅整天呆在屋子里,哪也不去,她一天天瘦下来,神情也有些呆滞了。她有时真的想放下自尊求求李涛,求求李涛对她好一点,可她深知爱不是求来的。如果没有这场变故,他依然是个好丈夫。失明后的自己可能已经没有任何魅力可言了。她仍在为他寻找理由。冷雪梅想,她一生的幸福到此戛然而止,剩下的时光,就只是机体的新陈代谢了。她成了真正的风飘之絮,雨打之萍。




聂丙志出现了。从冷雪梅出事后,聂丙志只来过她家一次,而就这一次,他却和李涛大吵了一架。这两个多年的好朋友不知为什么吵得很凶,没有喝酒,水杯却重重地摔在地上啪啪作响。冷雪梅摸索到客厅之后,聂丙志已经摔门而去。从李涛的嘴里,她没有问到他们反目的理由。
这一次聂丙志再次登门,给冷雪梅带来了一个消息,说郊区有个老中医,治疗眼睛很有经验,可以去他那试一试。这是一道从乌云缝隙中漏下来的阳光,冷雪梅万分欣喜,她高兴地坐上了聂丙志的车,向郊区驶去。聂丙志边开车边说:“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死……”他想说死马当活马医,话到嘴边,很快改了口:“这实际上是在碰运气,你就当出来散散心。”“这我知道,李涛已经领我看了好多次中医、西医,他们之中也不乏高手,可他们都束手无策。你的话我明白,我有心理准备。”

聂丙志一路作着介绍:“这个老中医名叫勒国文,文革之前也小有名气。可因为某些原因,他在文化大革命时吃了不少苦头,文革过后他被评反,就再也不行医了。儿女们都在国外,老爷子领着老伴搬出了城市,在郊区过着清淡的生活,很有点隐士派头。不过听说他在治疗眼病上很有一套,我再三请求,他才答应替你看一看。”“丙志,让我怎么感谢你好呢?”“看你说的,我们谁和谁啊,你别忘了,你差点当了我老婆呢,哈哈哈……”冷雪梅没有笑出来,看得出,聂丙志为此事是费了一番周折的。

一下车,一股清香的花草气息迎面扑来,还能听到啁啾的鸟鸣,太阳光也照得人皮肤暖洋洋的,对足不出户的冷雪梅来说,这美妙的感觉已经久违了。冷雪梅虽然看不到老人院落的样子,但从这花香扑鼻的气味来判断,这里一定是个小园香径的清雅静谧之所。

老人把脉的手很凉,他又轻轻翻了翻冷雪梅的眼皮,仔细阅读了病历之后,说:“我怀疑,你这还是经脉不通所致。虽然开颅去除了淤血,但内部仍有少量残存。我先给你开一些丹参、川芎、红花、桃仁、赤芍、丹皮等活血化瘀之品,再配合针灸治疗。另外,从你的脉相看,你的气血运行不畅,祖国医学认为,气为血帅,血为气母,气行则血行,我教你一套体操,以推动气血运行,以助活血化瘀。”听着老中医条理清楚的分析,冷雪梅与聂丙志都非常高兴。冷雪梅兴奋地决定从今天开始就留下来学习体操。聂丙志说:“那我每天都接送你来这里治疗。”“谢谢你,丙志。”

从那天起,冷雪梅每天都到郊区治疗。聂丙志总是把车停在离她家远一点的地方,个中原因,两人心照不宣。李涛有时也问她:“你每天都去哪啊?神神秘秘的。”冷雪梅眼泪流了下来:“你还关心我吗?”李涛无语。冷雪梅一直深爱着李涛,对李涛的冷淡情绪,她解释为妻子失明带来的痛苦表现,谁的老婆眼睛瞎了都会这样失落。所以,她没有埋怨李涛,他这一定只是一时的情绪不好,只要他不离开我,就说明他还爱我。冷雪梅盼望着自己早点复明,那样,李涛就会对她重新燃起激情,她就能找回从前的幸福生活,现在的情形就当是一场恶梦吧。

冷雪梅学操时格外吃力,看不见动作示范,勒老医生得一招一式手把手教她。勒医生口授:“头要正直,不准低头仰面,面部表情庄重平和,自然放松,松肩沉肘,肘始终要微曲下沉,勿直,对,就这样。”几天下来,冷雪梅发出了疑问:“勒医生,我怎么总觉得这体操不象体操,象打拳啊?”勒医生笑着说:“姑娘你很聪明,我教你的正是一套拳法,是陈氏太极拳。”“为什么要教我太极拳?”勒医生接着说:“你气血不足,身体虚弱,打拳可强身健体,调理气血,太极动而生阳,人身以动为主。户枢不蠹,流水不腐,这是必须的输助治疗。另外还有一层原因,可说可不说。”“您说吧,我想听。”“我老头子也是个经历过苦难的人。文革时他们让我住牛棚,挂牌子游街,开批斗会斗我,用皮带抽我,用棍子打我,我丧失了做人的起码尊严。当时我很绝望,就想和有的伙伴一样,一死了之。可我没有,当时有个叫陈文清的人就教我打太极拳,他对我说,做人就象这太极拳一样,要在看似虚柔的外表下,蕴涵强劲的刚强之力。意与气合、气与力合、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将内三合与外三合而合为一体,将全身的意、气、神、力集中在一起而达到“劲发一点”,如此,“寸劲”极具威力。做人也是,不能柔弱到底,要调动自己内心潜含的刚性,凝成一股气,凝成强大的“寸劲”,这样才能够直起身板,战胜苦难,在天地间生存。他的话使我活了下来,我一有力气,就练习打太极拳。我对自己说,你们可以折磨我的肉体,可你们损伤不了我的精气神,我就好好地活着,活给你们看看。”

冷雪梅静静地听着,随着眼泪的流下,内心深深地受到了触动。是啊,我现在多么需要有一股“寸劲”来撑起我的脊梁骨啊!我现在太柔了,柔得没了一点刚性,我快柔成一滩泥了。我是一个生命,我是一个叫冷雪梅的生命,我要为我自己好好活着!

冷雪梅开始积极地配合勒老医生的治疗,按时服药,按期针灸,用心学习陈氏太极拳。



半年以后,冷雪梅不再哀叹,不再流泪,不再因那喘息声而感到恐惧,耳边呼呼的风声也停止了。每天清晨,她就在自家的别墅小院里打着太极拳。太极拳因古老而厚重,因多彩而玄妙,由宏至微,由弱至强。冷雪梅面色红润,气息均匀,动作舒缓有致,双目好似能睹物一样有神。李涛站在阳台上,看着半年来发生巨大变化的妻子,脸上不免掠过吃惊和不解的神情。他感觉有一股“力场”围绕在她左右,那股力量一点点透射过来,几乎要使自己站立不稳了。这时,两只白白的手臂从他身后缠了过来,他显得不耐烦地拨开了。

冷雪梅祈盼的一天终于来临了,这是她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她终生不忘。不过,这一天不是由光明走向黑暗,而是逆向而行。勒老医生告诉她,针灸治疗已经进入最后一个疗程,有一个关键的穴位到了该扎的时候了。当勒老医生把第一根银针插进她头部的穴位时,黑漆漆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团红色的绒球。绒球越变越大,越变越亮,直到眼前变成红彤彤的一片。瞬时,冷雪梅的眼泪大滴大滴流了下来。勒老医生不为所动,接着插入了第二根银针,冷雪梅眼前的红色绒球一点点一点点地被撕裂了,露出了桌子,露出了椅子,露出了窗户,露出了窗外绿绿的树,蓝蓝的天……冷雪梅哇地一下哭出了声:“勒医生,我能看见了!”

取下银针后,冷雪梅扶着椅被痛哭了起来。勒老医生没有理会她,坐回椅子,和老伴相视一笑,又长长地舒了口气。老医生也很激动:“孩子,祝贺你,这一天终于盼来了。以后你还要按时服药,巩固一个疗程。拳还要接着打,这对你身体有好处。我这,你可以不用来了。” 冷雪梅站了起来,深深地给勒老医生鞠了一躬:“谢谢您,谢谢你又带给了我光明。”勒老医生也很激动,他和老伴分享着冷雪梅重见光明的喜悦。

勒老医生夫妇目送着冷雪梅,冷雪梅哭着向他们挥了挥手,踏上了回家的路。

她取出手机,哭着打给了聂丙志:“丙志,你今天不用接我了,今天,我自己走回去。”聂丙志询问原因时,她关掉了手机。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阳光灿烂着,行人带着匆忙的表情,车辆甲壳虫一样在街上蠕动……冷雪梅边走边看,边看边哭。她贪婪地看着,用手触摸着路边的小草,小花,小昆虫。经过小河旁,她久久伫立着,看着水波荡漾,看着白白的大鹅在水面上悠闲在游着。夕阳火红时,冷雪梅才走到家。看着家的房子沐浴在菊黄色的夕照中,此时,她的眼泪也快流干了。

她不想马上把复明的消息告诉李涛,她要给他一个惊喜。她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看她在失明的时候,一切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她走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给自己沏了杯茶,慢悠悠地喝着。身后传来了保姆的脚步声。保姆,她长得什么样子呢?那有点可怕的沙哑的声音是从什么样的面孔中发出来的呢?她走了过来,并转过了脸。冷雪梅看到那张脸时,惊讶得手里的杯子差点掉了下来。她迅速调整着面部表情,以免对方看出自己泄露秘密的眼神。这个自称为“张阿姨”的保姆,这个有着沙哑声音的保姆不是别人,正是王艳丽。王艳丽,这个处处找她别扭的姑娘,冷雪梅几乎把她忘了。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又为什么换种声音和她说话?为什么要当个保姆服侍她?

她试着叫了一声:“张阿姨。”“什么事,小梅?”冷雪梅看到王艳丽在捏着嗓了说话。“去给我取个苹果。”“好的。”王艳丽的面孔依然那么冰冷。冷雪梅用余光看着她走出了客厅,她很快从厨房水果篮里给她拿来了一个苹果。冷雪梅看到那只苹果表面上还残留着尘土,上面还有一个虫眼。王艳丽在用怪异的眼神一直盯着她看。冷雪梅拿起了苹果,一口咬了下去,一个虫洞露了出来,一只肥胖胖的虫子从里面爬了出来。冷雪梅装着没看见,目视前方,在王艳丽的注视下慢慢嚼着苹果,她明白了,王艳丽在看着她吃下去。她此时真想把苹果一下砸在她的脸上。
冷雪梅把苹果放在了茶几上,她看到王艳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王艳丽给自己取来了一块DOVE巧克力,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慢慢地吃着。又取出了随身听,把耳机套在耳朵上,浑身开始随着音乐颤动,显出悠闲的样子,俨然一副主人的神态。冷雪梅想起了当初,要不是这个可恶的女人无是生非,自己也不会经受那么大的痛苦,她现在真后悔没有果断地撵走她。冷雪梅想马上赶走她,但心头又涌出很多疑问。她没有动,她要等到疑团全都解开时再赶走她。

一缕霞光从窗外透了过来,整个屋子蒙上一层轻柔的薄纱,看上去很美,冷雪梅的心情因此暂时平静了下来。很快,李涛的车子出现了,它开进了院子。楼道里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她已经很久没看见自己的丈夫了,他现在该是个什么样子呢?想到这,冷雪梅内心激动不已,她想,只要他走到她的跟前,她就把复明的好消息告诉他,不再隐瞒了。

李涛推门走进了客厅,他没有看冷雪梅,甚至头都没有扭一下,而是径直走到了王艳丽面前。王艳丽摘掉了耳机,一下扑到了李涛怀里,两只胳膊环住了李涛的脖子,两人疯狂地吻在了一起。

冷雪梅看着眼前的一幕,随着一阵心如刀绞的痛,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两个吻在一起的人没有发现旁观者的泪水,他们相互撕扯着对方的衣服,很快都变得赤条条的,露出了白白的肉。他们开始喘息起来,声音一会比一会大,冷雪梅终于明白,那有时使自己感到恐惧的喘息声是来自哪里了,那总在左右的鼻息声是来自哪里了。王艳丽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这里。冷雪梅也突然醒悟,为什么当初她象仇敌一样对自己。她舍弃了自己的事业来到这个城市,却被某些人看成了入侵者而百般刁难,那是因为是她破坏了他们的甜蜜生活。

就在此时,她深爱的李涛消失了,她透过他的皮肉,看清了他的灵魂。眼前的李涛变得分外丑陋可憎,他把王艳丽压在了身下,象一头公猪一样在律动。冷雪梅看着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纠缠的两个人,头脑在痛苦的冲击下变得格外清醒,他们不但欺骗了自己,伤害了自己,而且还用另一种方式污辱了自己,戏耍了自己,他们在借助她的存在,尽情品尝偷情的快乐,她是他们游戏的必备品,少了她,就不会这么刺激了。由此看来,自己不但愚蠢,而且懦弱到了极点。她一让再让,处处为他们着想。却原来他们在轻视她的懦弱,在利用她的懦弱,他们把她当成了一个傻子,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意戏弄的蠢货。

冷雪梅从茶几下取出一个水杯,倒了杯开水,两个沉浸在肉体快乐中的男女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举止。冷雪梅站了起来,举起水杯,向一堆白肉泼了过去。李涛王艳丽被烫得“嗷”的一声坐了起来。他们惊讶地看到了一双喷射着怒火的眼睛。但王艳丽没有被镇住,她站了起来,向冷雪梅扑去,伸手就想抓住冷雪梅的脸。如果在从前,冷雪梅就会不知所措,她从没和人动手打过架。但今天的冷雪梅,由于愤怒,由于屈辱,由于已经增强了的体质和灵魂,一股强劲的力量在冷雪梅体内生成,她快速伸出左手一下扣住了王艳丽的手腕,顺着她扑来的方向一拉,使王艳丽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冷雪梅借机又伸出了右手,凝聚身体的力量,“砰”的一掌击在了王艳丽的后背上,王艳丽便在这一闷掌的重击下飞了出去,身子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又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疼得她哇哇大叫。

李涛呆呆地看着冷雪梅,冷雪梅回敬他轻蔑的一瞥。“梅,你听我解释,我错了,我不是人……”李涛光着身子,爬着拦住了冷雪梅的去路。“滚开!”冷雪梅没有心软,一脚将李涛踹在了一边,迈着稳键的步子,离开了房间。



看不见的,看见了。冷雪梅看清了一些人的灵魂,他们有的美好,有的丑陋;也看清了从前和现在的自己,一个在忍让中活着,一个在寻找自强之路。她也认识到,人是最顽强的一种动物,她能在苦难的挣扎中获得新生。痛苦与悲伤始终在寻找和折磨那些软弱的人,坚强与自信却总是与强者为伴。女人的名字不总是弱者。

再办完一件事,那就是和聂丙志告个别,之后她就离开这座城市。旧的冷雪梅死在了这里,新的冷雪梅将去她想去的地方,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她等到了第二天早晨,因为聂丙志一定会在老地方等她。在明媚的晨曦中,聂丙志远远的打开了车门,等着冷雪梅上车去治病。他还不知道她复明的消息。冷雪梅慢慢地走着,她要一点一点看清生命中另一个男人。这个曾经是花花公子的聂丙志向着她的方向跑了过来,他停下后蹲在地上,在搬一块石头,他一定是怕它绊着了自己。他为什么如此关心一个瞎子?石头被移开了,他拍了拍手上的土,望向了这边。随着距离的一点点变小,冷雪梅逐渐看清了他的目光,她看得清清楚楚,解读得明明白白,那目光里面有怜悯,有同情,有爱慕,有渴望,有热烈的激情,有沸腾的情感。或许她应给他一次机会,验证一下那五十年不变心的诺言。

她走到了他的身边,停了下来,凝视着他的眼睛,伸出了手臂搬过来他的头,给了他一个深深切切的长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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