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梦
(上篇)
齐里的左臂被狼撕了一个口子,一块肉血淋淋地在臂上挂着,与他在一起的婢女婧儿为他敷了草药,总算挣扎着回到了家。继母姜藜仍然很失望,在她的筹划之中,齐里是不应该活着回来的,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能逃脱山林里的猛兽呢。他和婢女婧儿是姜藜早已屠宰的两只狗,他们活着,只是运气罢了,一个砍柴,一个挖菜采药,总会有那么一天,这两个卑贱的人会在齐家的豪宅里消失。
父亲齐霭看到了儿子臂上挂着的那块白肉,它象一块飘展的破布,被齐里托在手里。齐霭的表情没有变化,在他心里,早已舍弃了长子齐里,他还活着,等于他已经死了。他费尽心机,毒死了妻子翠钿,又苦心经营,博得了国亲姜藜的好感,终于拥有了今天的财富和地位,一切来之不易,为了这些,他甚至还能舍弃更多。
父亲,我要斧头和弓箭。
你还是用砍刀安心砍你的柴吧。齐霭拂袖而去。
在他们眼里齐里是条狗,可在下人眼里,齐里仍是堂堂齐府公子。他弄来了斧头和弓箭。尽管瘦弱的他使用这些还很吃力,可没有这些武器,他可能活不过明天。
日复一日,手持长柄利斧的齐里,膂力在一点点增长,身体在一点点强壮,直到肌肉象虬结的树根盘绕在身上,直到婧儿的眼里多了一抹羞涩。齐里在山林里挥舞着大斧,上下腾跃,片刻功夫,树枝堆满了眼前。之后,挽弓搭箭,用凄厉的目光,注视着周遭的飞禽走兽。
婧儿欣喜地注视着齐里,说,我再也不用担心被野兽吃掉了。
齐里说,还有比野兽更可怕的东西。
齐家的饭食里日日可见到野味,用度里多了上好的毛皮。姜藜看到了利益,这使得几年里,齐里能过着平静的日子。
有一种红狐,皮毛象一团燃烧的火,人们只从老人的回忆里听说过这种美丽的动物。一天,齐里就拎着这样一团火回到了齐府。当下人把红狐的皮毛呈现在齐霭和姜藜面前时,他们的眼睛和脸被一束红光照亮了。
姜藜用手摩挲着光滑耀眼的皮毛,眼里溢满惊喜,她知道,这是一件无价之宝,她要把它送给她的堂兄,当今的国君齐襄公。
她用手在火红的皮毛里穿梭,来来回回,来来回回,突然,她停下了,脸上瞬间罩了层冷霜。下人不知所以,吓得在一旁颤抖。
她问,这皮毛,不见伤痕,是如何猎取的?
下人回答,是被长公子齐里射杀。
射在何处?
回夫人,眼睛。长公子向来只射野兽的眼睛,而且百发百中。
皮毛从姜藜的手中滑落下来,她面如坚冰,一道寒光在眼里一闪,瞬间消失了。齐霭捕捉到了那抹寒光,他低下了头,他知道,儿子的死期到了。
山林里,婧儿欢喜地对齐里说:“公子,你为夫人射取了红狐,她看上去非常高兴呢。下人们当着她的面,一直在夸你的箭法如何了得。”
齐里打了个寒噤。
“婧儿,你过来。”齐里从腰里解下了一把短刀,“拿着,我如果不在了,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婧儿惊异地看着齐里,慢慢弄懂了齐里话里的意思。她走过来,接过了刀,把头倚在齐里的胸膛上,眼泪扑簌簌落下。两棵相依为命的草,在苦难的岁月里一同成长,已经变得情深意笃。齐里轻抚着婧儿的长发,神色黯然。
暮色里,齐里如往常回到了齐府。刚进府们,就听“啪”的一声,后背重重地挨了一皮鞭。齐里没有回头,只皱了皱眉。他知道抽他的人是谁——他同父异母的兄弟,齐外。从小到大,只有这个人在不停地用皮鞭抽他,一次比一次有力,一次比一次狠毒。齐外遗传了父母的残忍和阴险,他从小就听母亲姜藜说,只有这个人才能在他们死后与他平分财产,才能在地位上与他分庭抗礼。还有一层原因,让齐外对齐里的嫉恨有加,那就是齐里能够日日与美丽的女婢婧儿在一起,而他不能。
齐外看着齐里泥土一样颜色的肌肤上很快渗出了血滴,如一串血红的珍珠,感到无比开心解恨。齐里没有理会身后的齐外,把发出狂笑的齐外丢到了脑后,径自向府里走去。
因为得到了红狐的皮毛,姜藜病倒了,在床上不停呻吟。无骨的齐霭领奴仆侍奉左右。
“夫人不必担心,名医们说夫人只是偶感风寒,不日即将痊愈。”
“你懂什么,昨夜有神托梦给我,说我的病只有一味药可以医治。”
“什么药,夫人请讲,为夫就是赴汤蹈火也要为夫人弄到。”
“长子的心和肝。我只有吃了长子的心和肝才能将顽疾去除,不然,必死无疑。你快去拿吧,
让齐里为母尽孝吧。”
“………”齐霭没想到要亲手杀死齐里,“是。”
翌日,齐里没有上山砍柴,而是被齐霭传唤过去,两人乘车驶向颖城城外。婧儿目送着齐里乘车远去,心如刀割,料定此次齐里凶多吉少。她准备了一条丝巾,只等噩耗传来,也要追随齐里而去。
父子二人来到荒郊野外。齐霭说,跪下。齐里跪下。“你母患了重病,神仙托梦于她,必吃你的心肝方能去疾。别怪父亲无情,你就为母尽孝吧。”说完,齐霭拔出了尖刀。
齐里用力撕开了衣襟,露出了他宽阔的胸膛,他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父亲:“来吧,父亲,齐里生不如死。”
在齐里平静的注视下,齐霭举起的手僵在那里,刀,落在了地上:“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齐里望了一眼父亲,知道父亲天良还没有丧尽。他站起身,头不回,直向莽莽苍苍的山林里走去。他要找到婧儿,远走高飞。
齐霭放了齐里,在闹市里买了一副猪心猪肝,拎回了府中:“夫人,你看,齐里的心在这里,你的病有望了。”
看着鲜血淋漓的心肝,姜藜一阵恶心:“快拿下去,快拿下去。”
山林中,齐里望到了婧儿的身影,她如一条丝带挂在了树上。一股撕心裂肺的绝望涌进胸膛,他不能失去婧儿。齐里一路飞奔,救下了婧儿,让她躺在了怀里。醒来的婧儿惊喜地望着齐里,恍若梦中。
“公子,你没有死?”
“没有,父亲放了我,我们一同离开颖城吧。”
“不。”
“为什么?”
“我不能拖累你。以公子的武艺,定能成就大业。我等候公子归来,定不负君意。”
齐里自知尚在危险之中,姜藜得知他没有死,一定不会放过他。
齐里对婧儿说:“闻知宫廷内乱,襄公被杀,公子小白先于公子纠入齐,立为国君。管仲原是他的仇人,却成了他的宰相,有如此胸襟的国君定会成就伟业,我去投奔他,去国都,稍有安定就回来接你。”
两人依依惜别。一个日日进出山林的弱小女子,一个被继母仇恨的热血男儿,深感前路未卜,生死未卜。婧儿的身影很快被黑黢黢的丛林淹没,齐里也如一滴尘沙消失在了天边。
来到国都的齐里如蛟龙入海,如猛虎归山。齐桓公得知国亲姜藜之子前来投奔,召见之后,见齐里身形孔武有力,喜出望外。
教练场上,齐桓公与管仲、鲍叔牙等大臣,一同观看齐里演武。只见战车上,烟尘里,齐里手持长柄利斧,上下翻飞,寒光闪闪,巨木、坚石、利刃被一一击破,快,准,狠。待齐里引弓搭箭,弓响箭发,正中靶心时,在场君臣无不啧啧赞叹。
管仲说:“君王得此良将,如虎之添翼啊!”
管仲的话应验了,之后,齐桓公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北伐山戎以救燕,平定狄乱以存邢、卫,大小战役,齐里首当其冲,立下了赫赫战功,成为齐桓公麾下一员骁勇无比的战将。
数年来,齐里戎马倥偬,空闲时,总是思念着远方颖城的婧儿,“稍有安定就回来接你。” 一切恍如昨日,齐里盼望着早日与婧儿团聚,可她的安危,常悬在他的心上,令他惴惴不安。
公元前656年,齐桓公约会了宋、鲁、陈、卫、郑、曹、许七国军队,联合进攻楚国。齐里深知,此次出征,必有一场二虎相争、势均力敌的恶战。如果此次能够凯旋,必奏明君王,与婧儿团圆。
齐、楚两国国君思忖了此次战役的利害关系,最终在召陵定立盟约,之后,宣布各自回国。一场恶战烟消云散。此时齐里已归心似箭。
机会很快来了,不等他提出省亲,齐桓公得到快报,距秦国较近的颖城背判齐国,与秦国定立盟约。齐桓公立刻派齐里,率战车二百乘,去夺回颖城。
而此时颖城的守将,不是别人,正是姜藜之子,齐里之兄,齐外。原来,几年前,姜藜百般周旋,从齐桓公那为齐外讨得这一职位,可从小骄横跋扈的齐外,倒行逆施,以为齐楚一战,战后的齐国必定势衰,趁此时机,投靠了另一强国秦国。没想到齐楚不战而盟,齐外打错了如意算盘。
齐里很快兵临城下,齐外准备负隅顽抗。
齐里也没想到以这种方式重回故里,他思念的婧儿是否仍在城中?颖城已势在必得,他深知不学无术的齐外,手下定是羸弱之士。而他手下,多是久经沙场的精兵强将,只要他振臂一呼,夺颖城定如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可齐外是他的弟弟。
齐外出现在城头之上。齐里没死,他早已得知,可万万没想到他会以将军的身份重回颖城。看着城下黑黑压压战车森列,矛戈林立,齐外魂不附体。
齐里在城下规劝弟弟:“齐外,只要你尽早缴械投诚,我定会在君王面前为你求情,饶你不死。”
骄横的齐外想也没想到,当初卑贱的齐里现在会以这种口气和他说话,他怒火中烧:“呸,妄想,你看看,这是谁!来人那,带上来!”
齐里抬眼望向城头,见一女子被捆绑着带上城头。齐里喊出了声:“婧儿!”
婧儿听到喊声,一眼就看到了战车上的齐里,激动得泪如雨下:“公子,你回来了!”
“哈哈哈……”齐外的狂笑依如从前,他把长剑横在婧儿的脖劲上:“齐里,你听着,只要你敢下令攻城,我让她血溅城头。”
齐里犹豫难决。
信使来报:“将军,君王命你速速攻城。”
“哈哈哈……”齐外仍在城头上狂笑。
齐里缓缓举起了手臂,一股热泪夺眶而出。婧儿,我不能失去你,可君命不可违,婧儿,此生我欠你的,来世定当回报。
“杀————”齐里含泪振臂高呼,一时间杀声骤起,箭如疾风,攻城开始了。
齐外丧心病狂,长剑一抖,“噗——”,婧儿血溅城头,但见一块红纱在城墙上徐徐展开。
“婧儿!”齐里怒发冲冠,心如刀绞。他强忍悲痛,挽弓搭箭,“嗖——”,离弦之箭带着仇恨扑向了齐外,齐外哪里还能躲闪,正中面门,“嗯”的一声仰面倒下。
巨木撞开城门,齐军攻入颖城。
齐里冲上城头,抱起了婧儿,婧儿脸色青白,只有一息尚存。
婧儿嘴唇翕动:“公……子,等……我……”婧儿吃力地抬起了手臂,指向了她锁骨的位置,齐里看到那长着一块心形红色胎记。痛不欲生的齐里没有理解婧儿话里的意思,只见婧儿说完,头一歪,永远地离开了他。
团聚即是死别。
“婧儿————”齐里痛哭。
颖城攻下后,百姓夹道欢迎。路经齐府时,齐里看到了继母姜藜和父亲齐霭。他停下战车。姜藜与齐霭呆望着,他们看到的是阳光下甲胄闪亮的齐里,和他仇恨的目光。
齐里将一颗人头掷到了姜藜跟前,喝道:“拿去吃吧!”
姜藜认出了那是齐外的人头,顿时“啊”的一声,昏厥过去。齐霭见之情景,瑟缩成了一团。
齐里厚葬了婧儿,悲伤之极。但他没有弄懂婧儿临终前的那一句话,还有她为什么用手指向了胎记。婧儿的话终生回荡耳畔:“等……我……”
“我等你!”
生死两茫茫。
齐里追随齐桓公多年。晚年的齐桓公信任佞臣,死后诸子争位,霸业走向衰落。齐里解甲归隐,不知去向。
(下篇)
大毒枭墨斗鱼已经在颖都市露面,这个情报让警方兴奋不已,追查了一年多的颖都贩毒案总算有了重大突破。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对墨斗鱼的诸多下线警方暂时布控监视,只等墨斗鱼一出现,就一网打尽。世界禁毒日迫近,市里给局里施加了压力,要求在禁毒日来临之间,将这一贩毒团伙彻底消灭净尽。
负责此案的刑警队长齐里,这些天一直紧张地工作着。由于案情进展到了非常阶段,齐里的情绪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睡眠更少了,生活也无规律可言。
母亲姜丽一直心疼儿子,齐里一跨进家门,姜丽就在一旁唠叨:“你看你,又是深更半夜才回来,怎么就悟进了这一行。”她边为儿子准备夜宵边继续说,“不是和死人打交道,就是和不想活的人打交道,妈为你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你看你弟弟齐外,做点生意多好,现在汽车生意越来越好做,他的公司也越做越大……”
“妈,您就少说几句吧,现在您说这些也已经晚了,现在我除了拎着枪追捕逃犯,什么都不会了。”
“那,那你都二十九了,你还要忙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看着儿子饭也没吃,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姜丽摇了摇头,找来薄被给儿子盖上。
齐里又做梦了,很多年,齐里都做着内容相似的梦。梦里战车隆隆,刀戈铮铮,乱纷纷万马逐鹿。弟弟齐外站在城头,手持长剑架在一个女子的脖颈上,后来,剑光一闪,女子的血喷涌而出。每到此时,齐里便啊地一声从梦中惊醒,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为在梦里没有救下那个女子而懊丧不已。同时,他也感到非常困惑,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紧张过度了,才会重复梦见这样的情形。
他还梦见那个女子躺在了他的怀里,手指红色心形胎记,说:“等……我……”。“我等你!”这些年,她的音容越来越清晰,致使齐里误认为那就是发生过的事实。而他心里莫名的愧疚也日渐浓重,有一种奇怪的思念情绪也油然而生。思念谁,她吗?一个只存在于梦境中的人?她在哪里等候?
齐里咨询了心理医生,医生说,性的压抑和工作的紧张都能造成这样的结果,建议你休一个长假,或是谈一次恋爱。
假没休,恋爱没谈,战斗却打响了。距可靠情报,墨斗鱼将在指定地点与他的下线进行交易。齐里立即布置了警力,准备收网。由于涉案人员太多,局里还从分局抽调了数百警员,并动用了武警部队。届时,墨斗鱼的下线,及下线的下线,那些鱼兵虾将,将同时抓获,一场剿灭贩毒团伙的战役即将打响。
据侦察人员汇报,狡猾的墨斗鱼竟把交易地点选在了颖都商厦的茶座里,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那里顾客摩肩接踵,既便于警方安插警力,也便于墨斗鱼仓皇逃脱。
交易的时间一到,由公安人员假扮的接货人员准时来到了接货地点。一个陌生人出现了,他就是警方追捕多时的墨斗鱼吗?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成交。暗中监视的齐里一声令下:“行动!”躲在四周的公安人员迅速出击,将陌生人抓获。与时同时,其它区域的抓捕也按原计划顺利进行,大小毒贩纷纷落网,只有少数几个从犯闻风而逃,尚在追捕之中。
齐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颖都市的贩毒集团总算被消灭了,而且抓住了首犯墨斗鱼,甚至远在缅甸的墨斗鱼的上线也在中缅警方的配合下将其抓获,这是多么令人快慰的事情啊。
可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通过审讯,被抓获的陌生人并不是墨斗鱼。墨斗鱼消失了,他留给警方的只是一团黑雾。而且最后交易的货物并不是毒品,而是几袋淀粉。看来,狡猾的墨斗鱼早有察觉,这一次交易,只是他投石问路罢了。墨斗鱼名副其实。
虽然没有抓到首犯,但存在颖都市的贩毒团伙已被消灭,市委市政府奖励了市公安局,齐里也因以往出色的表现,被提升为副局长,原来的刑警队副队长耿长志接替了他的位置。交接之际,局里放了齐里半个月的假,让他放松放松,好投入新的战斗。本来齐里不想休假,可自我感觉最近精神状态确实不好,总是怪梦缠身,另外也该抽出时间,陪陪年迈的母亲了。
齐里原姓何,五岁的时候,父亲因病去逝了,那时候弟弟才三岁。母亲姜丽为了照顾两个孩子,嫁给了齐里现在的继父齐蔼。齐蔼不能生育,总感觉是替别人白养了两个狼崽子,对齐里齐外伸手就打,张口就骂,对妻子姜丽更是粗暴虐待。姜丽为了把孩子抚养成人,多年忍辱负重。
十几年后的一个春节,齐蔼因为姜丽自作主张给两个儿子各买了件新衣服,盛怒之下,习惯性地举起手掌要给姜丽一个耳光,这时他发现已经长高长大的齐里齐外各操起了一件家什,对他怒目而视,他才沮丧地醒悟,两个狼崽子已经长成猛虎了,他在家里说一不二专横的时代也已宣告结束了。
叫嚣了多年的齐蔼在晚年患了脑血栓,半个身子成了死肉,整日老老实实坐在藤椅上晒太阳,可能是在品味他无趣的一生。顾念他的养育之恩,参加工作后的齐里齐外对他还是很照顾的,为他买药治病,问寒问暖。姜丽也没有因为他从前的态度而怠慢他,悉心照料着他的起居。常有老泪从他的眼角落下,可谁也不知所以。
年老的姜丽再去照顾一个老人已经很吃力了,齐里休假的头一天就来到劳务市场,要通过中介给家里物色一个保姆,手续办好之后,只等保姆上门。他又来到齐外的汽车贸易公司,哥俩也是很久没见面了。
进了公司,秘书把齐里拒之门外:“先生,请问您有没有和董事长预约。他正在会议室开会,不在办公室,请您在外面稍等。”齐里没理她,边说边径直走了进去:“预什么约,我是他哥,告诉他我就在办公室等他,让他的会快点开。”秘书跟了进来,无奈地耸了耸肩出去了。
等了十几分钟仍不见齐外露面,齐里走到写字台前打开了电脑,想玩玩游戏打发时间。电脑开机后需要输入密码,齐里挠了挠头,想起了齐外的生日,侥幸输入,果然猜中,电脑开机了。
找来找去,一个文件夹吸引了齐里,打开后读着里面的文件,越读齐里的心跳得越快,只见上面写着交易货品的时间,地点,人员名单,所有交易人员都是这次抓获的大小毒贩,天那!而货品的计量单位是公斤,汽车贸易怎么会是公斤呢?读到最后,见交易地点是颖都商厦。齐里惊呆了。能够掌握如此详细资料的人会是谁呢?墨斗鱼?齐外?自己的亲弟弟?
时间紧迫,不容齐里多想,他赶紧用软盘拷贝了文件,关机。刚走出贸易公司,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齐里啊,你爸他突然发病,快不行了,快回来看看吧。”“妈,您不要着急,我这就给医院打急救电话。”要完了救护车,齐里踟蹰难定,从资料看,齐里很可能是贩毒团伙的重要成员,也很可能就是这次漏网的主犯墨斗鱼。可他是自己的亲弟弟啊,他想起弟弟小时候的情形,他们随母亲过着艰难的日子,可能就是这种艰难扭曲了齐外的人性……可他是警察,而且是负责此案的警察。犹豫再三,齐里拨通了队长耿长志的电话:“长志吗,我是齐里,迅速组织人员逮捕齐氏汽车贸易公司的董事长齐外,什么?你别管那么多了,我已经掌握了可靠证据,他很可能就是逃掉的墨斗鱼,对,对,别考虑那么多,时间紧迫,先抓了他,要快!”打完了电话,齐里打车向家中奔去。
开完会的齐外听秘书说哥哥来过,而且进了他的办公室,眉头一皱,告诉手下,把秘书辞了。进了办公室,打开电脑,历史纪录显示文档被动过,软盘又少了一个,哥哥又这么匆忙离开。齐外顿觉大事不妙。如果他念兄弟之情,没有马上报案,只要夺回软盘,事情还能有挽回的余地,否则,他这次是死定了。他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母亲说齐里正在家里照顾父亲,他迅速驾车向家驶去。
等齐外赶到,家里已是人去楼空,他开门进屋翻找着,希望齐里能够把软盘放藏在家里。正在这时,门铃响了,他从门镜见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开了门,姑娘说:“我是你们家请的保姆,是来报道的。”齐里一脸狐疑,让进了屋,关了门。正在这时,楼下响起了警车的鸣叫声。从窗户望去,见耿长志带人从公司追到了这里。齐外一阵心慌,知道大势已去,一切已无法挽回。
他发疯般地掐住了姑娘的脖子:“说,你是不是便衣警察?”姑娘突然受到惊吓,脸变得煞白,身体小鸟一样发抖。这时已经响起了敲门声,他赶紧放了姑娘,去将家门反锁。之后,用刀架在姑娘脖子上,来到窗前:“你们听着,要是你们敢闯进来,我就要了他的命!”
耿长志见有人质,赶紧下令不要擅自闯入,一面向局领导汇报。很快,齐里的家门前,警车云集,就连市电视台和各报刊杂志的记者也蜂拥而至,局面非常紧张。
齐里在医院安顿了父亲,也闻讯赶到。他赶到时,部下正在和齐外谈判:“齐外,你必须放下武器,否则只能加重你的罪行,你不要放弃与警方配合积极表现的机会……”
齐外自知罪孽深重,配不配合都是一码事,现在有人质在自己手中,或许还能有一线活命的希望。他看到了楼下的哥哥齐里,见哥哥也在注视着他。兄弟俩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和怨怼,还有兄弟相煎带来的无法言说的强烈的痛苦。
齐外向外面喊:“给我一辆车,然后所有人员退出二百米远,我要离开这里!,不然的话……”他稍一用力,在姑娘的脖子上划了一个五厘米长的道子,血很快洇出来,“看到了吧,反正我是活不成了,什么事我都能做出来!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杀了她,然后从楼上跳下去。”
楼下的齐里见姑娘的面孔非常眼熟,他从狙击手里拿过了狙击步枪,齐外的脸和姑娘的脸同时进入瞄准镜,清晰,稳定。眼前的一幕,令齐里大为错愕,那个姑娘不是别人,竟是梦中反复出现的她。他还清晰地看到,她的锁骨位置,有个心形红色胎记。
梦中的情境再度浮现脑际,它曾一次次把齐里从睡梦中唤醒,然后齐里带着强烈的愧疚、懊丧和痛苦难以入睡。这一种懊悔的心情,折磨了他很多年,这些年变得更加强烈。这一切让齐里困惑不解,她曾在梦里奄奄一息地说:“等……我……”仿佛刚刚发生。
如今,她出现了,她果然出现了,来得突兀,又好象是如约而至。
她还会再次血溅城头吗?她还会再次躺在他的怀里说等我吗?齐里的心被攥得紧紧的。
耿长志继续对齐外喊话:“你不要再顽抗了,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会捉住你。如果积极配合,放下武器,还有一条生路。”
是啊,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会捉到我,我就是要来了汽车,要来了飞机,众目睽睽,我又能躲到哪里呢?楼上的齐外绝望了,他发出一阵狂笑。
楼下的齐里听见了弟弟的笑声,毛骨悚然,这笑声在生活里从没听过,而在梦里却一次次地温习。
齐外躲在姑娘背后,举起了刀,众人张大了嘴,知道姑娘命悬一瞬。
一切齐里看在眼里,一股熟识的绝望冲进了齐里的胸膛,心狠狠地痛了一下,与此同时,他的右手食指也扣动了狙击步枪的板机。子弹飞腾过去,擦过了姑娘的头皮,钉进了只露出两厘米的齐外的脑壳,齐外“嗯”地一声仰面倒下,姑娘也被震昏了过去。
结束了吗?没有。从一个痛苦渊薮挣脱出来的齐里,转身又跳下另一个痛苦的悬崖。只为一句梦中的诺言,他亲手弑弟。
与此同进,医院里的齐蔼也一命呜呼。
数月后,齐里和母亲姜丽的心情稍稍平静。姜丽没有埋怨齐里,拯救一个生命,解脱一个罪恶的灵魂,儿子做的没有错。
齐里又进入了繁忙的工作状态,只是那梦境从此消失了,它不再唤醒他,不再折磨他,每天的睡眠都非常香甜,如果有梦,也是平静的梦,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已经久违了。但他还是惦记母亲一个人在家没人照料。自从上次出事,已经没有保姆肯上门服务了。
这天回家,齐里见母亲正和一个人说话,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姑娘。齐里眼里掠过一抹欣喜。她对他一点也不陌生。
她站起身,对齐里说:“我是来致谢的,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也是来应聘的,我还想充当你们家的保姆。”
“那太好了,”齐里说,“非常欢迎,我工作太忙,母亲没有人照顾,你来真是太好了,我们该谢谢你才是。请问你贵姓,叫什么名字?”
“我姓刘,叫刘静,你们今后叫我静儿好了。”
齐里神秘地轻轻一笑。
如果真的有佛祖,也如果真的有轮回,请让我实现诺言,了却这千年一梦。
(全文完) *©8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