蠕虫
一
于彦和心里那个美,差点就美出了鼻涕泡。在滨海路上驾着车,吹着海风,沐着夕阳,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的于彦和,也感觉到人活到这份上心里是最最好受了。何况,怀里还搂着年轻的倪妮呢。他把车固定在一个档位,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象一把锉刀,在倪妮有弹性的皮肤上来回锉着。他就这么慢悠悠地以车代步,和情人惬意地兜着风。
但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他突然想起了妻子杨秀梅那张松松垮垮的脸,和她浑身松松垮垮的肉。她怎么能和倪妮比着,那简直就是一个是孔雀,一个是老母鸡。二百平的房子,时尚的装修陈设,却配上这么一个黑不溜秋的女主人,那简直是太丢我于彦和的“份儿”了。他最近是越看她越不顺眼了,倒不是有个年轻的倪妮比着,她的一言一行都让他觉得无法容忍。打扫这么大的屋子,明明可以请个钟点工,省时省力又干净彻底,可她偏偏撅着屁股自己干;你再看她那身打扮,我一个月十几万的进项,她却整天一身灰不溜丢的,人前人后我好没面子……我要换,房子换了,车也换了,不差她这么一个老娘们儿。
于彦和想完这些,紧接着,肥硕的脑壳里不经意地又闪现了一些这样的画面,那是他十几年前和杨秀梅在街头巷尾叫卖的情形,他们提溜着一些破鞋烂袜子,扯着嗓子拼命地喊着,不时有风把沙粒子灌进了嘴里,呸呸地吐了几口,然后接着喊。他就是这样从小商小贩,到便利店的店主,汽车修理点的老板,直到今天市里有名的私营汽车修配厂的厂长,象王八一样一点点慢慢爬到了今天的地位。不容易啊!我怎么想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了,真是扫兴。于彦和甩了甩头,把车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弯,他要打道回府了。
倪妮在怀里娇声娇气地说:“怎么了嘛,脸突然就耷拉下来,怪吓人的,人家哪里使你不高兴了嘛?”“没有,肚子突然有点疼。”“骗人,是不是又想起哪个相好的啦?”“哪能啊,你一个人一个月就花了我好几万,我要是再养上三两个,那还不得喝西北风啊。”“坏蛋!你心疼了?”倪妮在于彦和的后背上轻轻地捶了一下。
车开到倪妮的住处,于彦和并没有留下来的意思。他连这个倪妮也开始有些厌倦了。小东西花钱如流水。他给她买了房子,供她吃住,一个月耗去他很多雪花白银,从小商小贩起家的于彦和着实有些心疼。还有,明摆着是金钱与肉体的交易,表面上却要装出比几十年的夫妻还要恩爱,做起来也怪累人的。这不,于彦和的车刚刚开出几百米远,倪妮的笑脸就象门帘子呱嗒一下就落了下来,眯着眼望着这个高价购买了自己青春与肉体的男人,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再从他身上多揩点油下来。
离开了倪妮,于彦和也不想回家。他把车开到天浴洗浴中心,这里美女如云,他要冲冲澡,按按摩,再享受一下特殊服务。这日子过得简直是太滋润了。命啊,我于彦和命里就是多福。同在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弟弟于彦兵,却成了一个教书匠,整天泡在粉笔末子里,和弟妹住着四十几平大的房子。女儿小香高中毕业,没有工作,整天鬼魂一样在社会上游荡。哪象自己的儿子小原,早早地就送去了澳大利亚,比他爹见识都广。人各有命,富贵在天那。
于彦和这么想着,就做完了洗浴的全过程。服务员给他找来一个年轻的女子为他服务,可这个女孩从背影看怎么这么眼熟呢。等女孩卸去了外装转过了身,两个人不约而同“啊”地一声张大了嘴。来人竟是他的侄女小香。于彦和如五雷轰顶,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恼怒。小香捂着脸跑开了。于彦和傻傻地愣在了那里,心里好一阵难受。自己疼爱的侄女怎么堕落到这个地步。培育出了那么多人才的于彦兵,怎么自己的独生女儿却没管好?
他得把这件事告诉弟弟,虽然连带说明了自己的龌龊,可事关孩子的幸福,必须得豁出这张老脸了。于彦和找到了洗浴中心的老板,他的老相识,让他把小香撵走。老板一口答应,好,于哥的事就是我的事。
从洗浴中心出来,于彦和的心情真是糟糕透顶。此时已是华灯初上,他要去弟弟家,一路上盘算着怎么把这件丢人的事告诉他。以弟弟脾气,也不知他能不能承受得起。
哥俩见面,寒喧几句。于彦和采用迂回策略,先和他聊些无关痛痒的。
“我说,你看这么多书有什么用啊。不就是字嘛,有什么看头。你看,这个是什么斯基,这个又是卡什么卡,能顶饭吃,能当钱花?”
于彦兵笑了笑:“哥,可别小看了这些字啊。字就是凝固的思想啊,可比金子还要闪光呢。”
“光不光的都是些虚飘飘的东西,兵子,我看你还是误实一点吧。”说着,于彦和从皮包里取出了厚厚的一摞钱,“这是十万,兵子,你先把房换了吧。我总看弟妹的眼神有些怨气,孩子也大了,这么小的屋子也太挤了。”
于彦兵有点感动,但他还是轻轻地把钱推了过来:“哥,以我们两口子的收入,维持这个家没问题。我们现在已经有点积蓄了,换房也是迟早的事。我现在不需要钱。”
“你看你!”于彦和有些生气,“和你哥还摆什么清高的架子,我的就是你的。你也别一条道走到黑。这钱你如果不要,那就辞了工作和我一起干吧,别当什么孩子王了,有什么大出息。”
“哥你看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我不是过得好好的嘛。教书育人也是我喜爱的一项事业,怎么叫没出息呢。不是挣得钱多就算是有出息,人各有志啊。”
“什么志不志的,现在是市场经济,你这书生观念该转变转变了。赚的钱多少,是成功的标志。你看你哥,现在吃的是生猛海鲜,穿的是高档名牌,整天忙的是休闲娱乐,多幸福。”
“这和市场经济是两码事。追求享乐是人的本性,这不是什么新鲜事物。早在春秋时候,管仲就在齐国开设了妓院。从古到今一些富人就是这副吃喝玩乐的嘴脸,是社会上的蠕虫。只有老百姓才是历史的主流,是历史真正的主人。而且,真正的巨商生活是相当简朴的,他们以在商界的奋斗为乐,而不是整天介花天酒地吃什么山珍海味。”
“你!你说你哥是什么什么虫!好,你是人,我是虫还不行吗?小兵子,原来你根本没把你哥当人看。”于彦和脸色铁青,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了今天此行的目的,“你虫子哥今天是来告诉你件事的,你这个教书育人的社会主人好好看看你的亲闺女吧,刚才我在天浴看见这孩子了,她在那当三陪小姐呢!”
“什么?!”于彦兵扑通坐到了沙发上,头上象挨了一下闷棍。
二
惹了一肚子气的于彦和感觉下腹疼得厉害,其实在车上他根本没对倪妮撒谎,那时他就丝丝缕缕地感觉不舒服。回到家里也没和杨秀梅说话,吃了两片药就躺下了。可能是海鲜真的太生猛了,挺一挺明天就能好了。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可疼痛一点也没减轻。他没吃饭就来到了医院。化验,B超,透视,好一阵折腾。医生最后在病志本龙飞凤舞地写上了诊断结果,说:“这病只能手术,药物治疗根本没什么效果,准备入院动手术吧。”
于彦和拿着病志本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小肠……小肠……后面一个字好象一个病字头,下面依稀看见一个山字。“癌?小肠癌?”于彦和翁地一下脑袋就大了一圈。
一时间于彦和有些六神无主,魂飞魄散,舒心的日子怎么和癌症搭上边儿了呢。于彦和脑子象被吸空了一样,不会了思考。他没有办入院手续,而是游魂一样来到了倪妮那。竟一头扎进倪妮的怀里,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倪妮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弄不清这座金山怎么突然就倒塌了。从于彦和的只言片语里她还是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禁也悲从中来,哀伤自己的淘金生涯这么快就结束了,心里一阵难过,也跟着哭了起来,而且声音很快就盖过了于彦和。
可能从倪妮的哭声里感觉不到一点安慰,于彦和又回到了家。杨秀梅见丈夫脸色难看,就过来探问。于彦和把病志本递给了她,说你看看吧,看看就知道了。同样识字不多的杨秀梅也被上面的字弄懵了,“小肠癌,怎么会呢?得了癌症你还不去治,赶紧回医院那。”此时的于彦和腿就有点发软,被杨秀梅搀着他准备去医院,打开房门,见一个人拦在了门口,不是别人,正是倪妮。
杨秀梅不认识倪妮,不知道丈夫瞒着自己在外边养了一个:“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此时的倪妮神情有点象当阳桥的张飞:“我是谁,问问你丈夫就知道了。于彦和,你把我的青春都给毁了,今天我要来讨个说法。有两条路让你走,一是和她离婚娶我入门,二是给我一百万咱们就此分手,不然,我这就去法院告你重婚罪,让你死也死在监狱里!”
于彦和是彻底地傻眼了,一个虎形虎势的厂长,现在跟绵羊似的一下就堆在了地上,他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杨秀梅气得嘴唇发抖,本想撒手不管,可丈夫毕竟患的不是一般的病,耽搁不得。可这个女人实在难缠,情急之下,他拨通了学校的电话,不一会儿,于彦兵赶了过来。
杨秀梅把情况给他讲清之后,于彦兵上前就给了倪妮一巴掌,手印在倪妮的脸上清晰可见。倪妮发疯一般嚎叫着:“你打,你打,只要有口气,我就和你们没完。”
于彦和有气无力地说:“弟你说的真对,你哥真是一条虫,没想到得了癌症,还让一个女人欺负。我真是瞎了眼,养了这么一个没良心的婊子。”
“哥,先别管她,我们赶紧去医院,她愿意告就让她告去,你越怕她,她越张狂。”于彦兵说完,翻开了病志本,仔细看过之后,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几个人都被他反常的神情弄糊涂了,就连来闹事的倪妮也呆呆地看着于彦兵大笑不止。
笑过之后,于彦兵忙过来扶起了大哥:“哥,你得的不是癌症,你们都看错了。”
“不是癌症,本上不是明明写着呢嘛。”虽然这样问,于彦和、杨秀梅的眼里还是闪现出了亮光。
“你们都认错字了。这个字念疝,不念癌。小肠疝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小肠串气,前不久我的一个学生还患上了呢,动个小手术,有一周时间就好了。”
“是吗?”于彦和、杨秀梅高兴地拥抱在了一起。
于彦和顿时就来了精神,也不管肚子疼痛,来到倪妮面前,抬手又补了一巴掌:“你这个臭婊子,没想到你这么没良心。我实话告诉你,我早看出你和我动了心眼儿。我给你的存款,已被我偷偷转到了我的户头上,给你的房子,也改到了我的名下。就怕你远走高飞或是来这一手,和一个生意人动心思,你差了远了!滚!滚得越远越好。你去告,我就是进了监狱,你也甭想从我这拿走一个子儿!”
这回轮到了倪妮六神无主、魂飞魄散了,没想到自己的如意算盘这么快就落空了,到头来鸡飞蛋打。她踉踉跄跄离开了于家,消失在了街头。
发完了虎威的于彦和突然转身跪在了杨秀梅跟前:“孩子他娘,死到临头我才看出谁是亲人。我对不住你,秀梅,我是个畜牲。你打我吧,骂我吧,千万别离开我。”
杨秀梅哭着扶起了丈夫:“还是赶紧去医院吧,我们是从苦日子一点点熬到今天的,只要你能看重夫妻情份,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于彦和涕泪横流,大难面前,还是亲人守在了身边。
于彦兵站在一边眼圈也有些发红,昨夜他也是和爱人这么声泪俱下,动之以情,劝说女儿小香走上正道的。小香最终被巨大的父爱母爱深深打动了,准备过上有意义的新生活。
于彦和在妻子、弟弟陪同下去了医院,做了手术。刀口愈合的很快,一周后就拆线出院了。
不久,于彦和再次驾车出现在滨海路上。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着杨秀梅,他们后面是于彦兵一家。几个人有说有笑,分外亲密。
于彦和对弟弟说:“你说你哥最近是不是表现不错,不象你说的什么什么虫了?”
“不象了。你就是什么什么虫,我是你弟弟,还不是一起受株连。”
“哈哈哈……”于彦和爽朗地笑着,比起从前,他感觉这份幸福才更踏实,更持久,更深刻。
小香问:“爸,你们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啊,你说伯父象什么虫啊?把话说完嘛!”
“别问了,你看前面,多美啊!”
远处,落日西沉,水光潋滟,几个人陶醉于大自然的美景之中。
(全文完) *©8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