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的玫瑰
卫慧说,写作就像性一样,是随时可以发生的行为,可以在早上10点,也可以在夜里3点。
卫慧喜欢成为全场的焦点,她在脸上贴蝴蝶、花瓣和眼泪,穿自己设计的红色织锦缎小肚兜和长裙,她喜欢的颜色像“一瞬间就要凝固的血”;当她走进某个PARTY时,她喜欢别人说她像一件艺术品。
卫慧说自己是“语言动物”,一年前她的德国男友则是标准的“音乐动物”,凡是有他打鼓的演出,卫慧都会在旁边拼命尖叫,像蛇一样跳舞,甩动长发直到晕过去;据说在写作时,她也会在电脑前晕倒。
卫慧说她喜欢外国男人和中国女人,她的朋友圈子多是受过良好教育、从事艺术或时髦产业、并且对男人失望的女子,卫慧称这个圈子为“女士会”。
卫慧参加在上海举办的前卫艺术展(“Art For Sale”),作品是七条男式内裤,上面印有她的头像和小说《像卫慧一样疯狂》的片段,最后被五个老外和两个中国男子买走。卫慧想借此表达她的女权主义观念她对男性从根本上是蔑视的。
经卫慧之手,《红玫瑰与白玫瑰》变成了面目全非的小剧场话剧,主题是同性与异性之间的“施虐与受虐”,卫慧演白玫瑰,在淮海路上的PUB,演给老外看。
卫慧在因特网上有个地址,招来大批的谩骂和声援,也有人寄来情书。
卫慧几年前曾把一家机关报的版面弄得一团糟,也曾在连续写作后去咖啡店干了一个星期体力活儿。现在她出书、写专栏,将要负责一家周刊的社交和涉外版面,还在为一家电影厂写剧本,一个上海“老Color”和一个“新新人类”的类似于《女人香》的故事……
你看,标明“卫慧制造”的作品、事件、行为、语言和肖像层出不穷,它们因此拥有了和(系列)商品差不多的命运:被兜售、被评说、被假冒、被伪造、创造品牌概念、刺激消费……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参与其中,让它们真假莫辨,但不管怎样,从中你确实可以感觉到卫慧的存在,那个让世界变得生机勃勃而令人迷惑的卫慧,那个智商很高、辛苦经营着自己的卫慧,那朵在公众面前越开越大的带点毒的玫瑰。她曾在南方出版的某时尚杂志上著文,说自己愿意是一朵“公众的玫瑰”。
生活与写作
假如走进卫慧静谧的小房间,我愿意以另一种方式来描述她,我想我确实看到过“另一些”的卫慧,而且很高兴能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影像中分辨出“她们”来
一个穿背带工装裤的女孩有点慌张地拉开门,她说我妈妈睡午觉还没醒,我们在院子里先坐一会儿好吗?
出奇的安静,晾晒衣服和阳光的味道,背带裤和不化妆的脸……从上海的闹市区拐进一条支支路的深处,走到木邮箱上定着“顾李周陈”的老式洋房,你就到了卫慧的的小院子。说起父母她会有点激动,会红眼睛,因为在她没有钱没有写作没有爱情差点儿也没有生命的时候,是父母从宁波赶到上海来救她,尽管他们反对她写作甚至对她感到绝望。“父母永远是最好的,只有父母会永远帮你。”
等她的妈妈睡醒,我们走进里面。年轻爱作秀的卫慧其实把自己定位为“女知识分子”,她最私人的空间也帮她说了实话:她的房间不大也不精致,书很多,唱片很多,照片很多。她把最喜欢的书放在窗下的写字台上:《赤裸的午餐》、《莫迪格利阿尼》、《克利》、杜拉丝、亨利·米勒、凯鲁亚克,都是来自欧美的、感性、反叛、诗性的文字。阅读是她从复旦带出的习惯,也是大多数职业作家必不可少的生活内容。
写作是在墙角进行的,面对电脑面对墙壁。她需要一杯让她安静的饮料,自己用蜂蜜、冰糖、枸杞子、桂圆和一点酒调制;她需要音乐,从左手边的小音响里传出,以前她听很多Punk、Rock、Techno、Trip-hop,她喜欢的P.J.Harvy都是那种神经质、带点挑逗性或者有些暴虐的音乐,她写作《像卫慧一样疯狂》时则听卡拉斯的歌剧和Nirvana。当然,她现在听纸醉金迷的爵士,穿丝绸和天鹅绒,戴有点色情的珍珠项链,你看,“70年代后”的说法已经没法覆盖任何一个当事人,她只愿意做和她一样的漂亮宝贝的代言人,或者只能做不断变化着的自己的代言人。
以“像卫慧一样疯狂”为题的文章足有半打,有卫慧自己写的,有别人写的,有人把“疯狂”解释为放纵、堕落、坏,有人说那是对肉体感觉的迷恋,有人说是“酷”,有人说是“新人类新生活新……”,有人说她“一点也不疯狂”……但假如卫慧有一个精神内核,假如她的写作有类似于神赋的理由,那也许就是“疯狂”。她生命中的两个兴奋点是生活艺术和语言艺术,对于前者,“疯狂”让她轻易地摆脱凡俗人群和平庸生活,对于后者,“疯狂”让我们联想到众多天才的创作状态。
卫慧的写作是很自然的事,也让她难以预料,可能今天写2000字,明天删掉3000字,呈“负增长”;也可能一天七八千字,那常常是在长篇写到60000字之后,语言开始自己疯狂生长,写作像进入了一场狂欢盛宴。她视写作为一种智慧的操练,她的任务是怎么“让草长出来”,当草开始疯狂生长时,那便是她最好的写作状态,她说:“如果达不到这种状态,我就只能往自己脑袋上砸一打臭鸡蛋。”
这是让卫慧说起来最心醉神迷的东西。此外,让她语速加快、身体前倾的话题还有上海、酷、服饰、爱过的人、女朋友,我说过它们会让下午变得眼花缭乱。
也许是Mono的法语音乐与阳光一同暗谈下来,也许是卫慧始终有能力越过塞得满满的“现在”,她的目光开始眺望写作之初:那时她小得还不会写字,随军人父亲在普陀山法雨寺住了3年,那是改建了的军营,有葡萄架,小女孩常常坐在破垫子上和老和尚说话,很老和很小的两个人玄谈,讲前世来生;小女孩常常离开家,一个人到海滩上去,坐在大菩萨的手掌下面,躲在阴影里想伤心事……
卫慧忽然说:“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永远是那个在寺庙里度过3年,离不开音乐和书,爱父母胜过一切的孩子。”印象里是这句话让那个房间的光线显得有些奇异,此前此后都说过很多话,但结尾的一定是这句话。
地球不断地转动,卫慧和我们都在转动,也许生活在她面前呈现出越来越多的可能性,世界在以加速度为她打开大门,也许各种各样的合力推她上路,她在没完没了地跳舞……没人知道。在这个一路狂奔的时代,我们只能希望风不要吹掉她的草帽。
团子《粤港信息日报》99/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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