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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顶楼] 青春,作为一种语言[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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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海燕(happy_123)发表于2004-7-20 16:58:59

青春玫瑰总是诗

  1923年,流浪一生的“纯粹诗人”里尔克万分迫切地追问道:“何处/呵/何处是居处/”这个关于生命意义的天问后来由他自撰的墓志铭回答了——“玫瑰,呵,纯粹的矛盾,乐
意在这么多眼睑下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睡梦。”

  种植在精神家园里的丰裕的玫瑰,成了诗人眼里象征世界真谛的奇葩。在西方文化中,“玫瑰”和“爱情”、“青春”都常常是替代语。玫瑰因为它的纯粹、自然、毫无矫饰,被人们看成青春最完美的象征物。

  在里尔克诗意的田野之外,海德格尔从存在论的角度把真正本源性的语言和人的原始生存状态结合到了一起:语言是人存在的方式。“语言是存在之舍。”语言使存在的意义呈现出来。玫瑰作为青春的象征物,是一种语言,而青春与玫瑰替换,也作为一种语言。当然,这里的语言并不是海德格尔一直批判的抽象概念或命题组合,也不是“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飘渺独呓,它是一种既清澈分明又可言说的闪闪发光的境界,是物我同一、主客一体、回到“本源性存在”的追思,是“诗”。青春如画如歌如诗,青春的语言是诗的语言。玫瑰青春总是诗。

  生命的本真状态宛如一片美丽的原始森林。一个孩子走来了,他没有功利性的、砍伐以用的目的,他也不像科学家那样斤斤于温光土热,他更不会想以一种独断的方式占有绿荫。他只觉得他离不开树,树也离不开他,他欢然跃动时树也摇曳多姿,他沉思默察时树也静默无语。他簇拥,他依靠,他对树而歌。在这个时候,树不再是一种对象,人不再是固定在社会中的一个角色,人与树沛然而为一体;人的话语不再受所谓语法规则和既定逻辑的限制,孩子纯粹的青春化成了诗化的语言。

  青春,就是这么一片用梦想,用“诗”作为边界的森林。

  青春作为语言,是无须驶入大海的闭合港湾里的一艘船。

  青春的美丽,有时恰恰在于一种在成人眼里的未完成性。

  然而,青春总要走向成年。必然性要代替可能性,现实性要代替幻想性。青春的全部迷惘、痛苦、彷徨,便都在它的边界发生了。

  成人的疆界与青春的疆界

  格·斯坦因有一句著名的诗:“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玫瑰就是玫瑰——它的内涵是无法说尽的。它可以是晦暗街头淅淅沥沥雨中的一朵温暖,可以是丽日晴天下手与手之间某种神秘的悸动或暗示,可以是炎炎暑热中一抹最后的清凉……心灵有多少种跳动,玫瑰就有多少种意义;心灵有多少种色彩,玫瑰就能构成多少幅画面。

  成人的世界依靠的是同一性、必然性。

  青春的世界依靠的却是可能性、多样性。

  青春的疆界在哪里?

  青春的界限就在于,青春永远无法和社会斩断意义的锁链。只有一个世界属于我们,我们也只属于一个生生不息向前涌流的生活世界。青春可以反叛,可以冲淡,可以激荡,但青春无法脱离生活世界。

  我们看到了太多破碎撕裂的青春。他们没有生活沧桑赋予的经验,便斩断了个人和社会的关联纽带,他们永远痛苦而无法自拔。虽然,就挣扎本身而言,有着太多太多永恒的价值。

  青春不朽。不朽在于挣扎。青春的命运由此谱成了人类命运中最让人刻骨铭心的乐章。人的生物性与超越性,必然性与偶然性,古老永恒的生命河岸与倏忽即变的生命河流,存在与文化,无数深刻的张力运动塑造了青春。青春对人生意义的追问,青春作为一种语言,对人的存在之意义的呈现,成了确立人类定义的最伟大的尝试。在这种尝试里,世界以一种合理的姿态征服了许多年轻的生命,迫使他们在死亡面前跪伏。然而,他们双膝弯成的直角,赋予了这个世界更为全新的尺度。

  青春的玫瑰在现实里会很快消失,带着热血,困惑和无解的谜语,但它将在任何视线里留下最凄楚的美丽。

  《挪威的森林》

  1990年的秋天,带着将逝未逝或者永不消逝的青春梦幻,我走入了一片《挪威的森林》。在日本,它是漫卷许多年轻人心灵的春风秋雨。当我听到“请你永远记住我/记住我这样存在过/”的青春呼喊时,我觉得即将22岁的我和异国的心林流荡着同一样的烟蔼和山岚——就像卡夫卡说的,“我们大家共有的并非一个身躯,但却共有一个生长过程,它引导我们经历生命的一切阶段的痛楚,不论是用这种或那种形式。”

  日本“都市文学”的中流砥柱村上春树,通过对几位少男少女的感情经历的描写,给我们展示了一幅在青春和社会交界处的动人画面。在这里,我们可以聆听到一首独特的青春奏鸣曲。

  故事的男女主人公木月和直子从3岁起便青梅竹马,不可分离。这是一个闭合而自足的“命运共同体”,双方亲密无间甚至很早就自由爱抚。社会化的条件和限制仿佛在他们的关系里消失了,木月和直子分别成了对方唯一的“外化形式”和“对象世界”。青春对木月和直子来说,好像没法使他们和社会融合,没法带他们长大。他们由此成了“人类永远的未成年者”。在他们的眼光还没有能向外界的时候,他们只能凝视两个人(其实像一个人)的内心,只能靠自己的血液为生——最终他们无法依靠社会的要求和条件促使自己长大成熟,无论身心。直子后来自述:“普通处于发育期的孩子所体验的那种性的压抑和难以自控的苦闷,我们几乎未曾体会过……我们在应该支付代价的时候没有支付,那笔账便转到了今天……我们一天比一天长大,必须到社会上见面……”

  然而无法和社会见面,或者说没有能力见面。

  当个体的生存环境极端闭合时,个体终将因失去养料(哪怕是同现实斗争的养料)而耗尽自己。丧失了斗争性的青春,也便彻底同现实划清了界限。一种对现实无力的虚无感,一种无法接纳社会也无法被社会所接纳的虚无感,使得木月在17岁时自杀了。木月之死给人的生存标明了条件:人与现有生活的意义链条,人与社会的关系网络,是生命所必需的。青春的超越性,也在这里划上了句号。

  纯粹透明的直子在木月死后,依靠木月的好友渡边,又在自我和社会的边缘擦起了生命火焰。渡边成了直子心目中走向社会的唯一桥梁,而他自身的魅力(包括直子唯一成功的一次性体验)和社会责任感(表现为对直子各方面的照料和对未来的设计),也曾使直子一次次把头探出自我的水域。然而,生命中某个最重要的部分,依旧远远地无法出现。那种成分像来自玫瑰的土壤,从一开始就缺失了,从此以后,阳光雨水无论多么充足,都再也无法阻挡生命的早谢。直子在一所精神疗养院治疗之后,依然选择了和木月相同的结局。

  渡边在澄澈晶莹的直子和另一位热情泼辣的姑娘绿子间,辗转不定。如果说在直子的早谢里保留了人生体验中最为纯粹的一面的诱惑,那么“立体地行走和呼吸”的绿子则象征了对于生活的投入和完整性。直子身上有一种“永恒生命的透明折光”,绿子却正在力图“穷尽可能的领域”。在青春的终点,渡边望着不知走去哪里的无数男男女女,“从哪里也不是的场所连连呼唤绿子”。

  渡边最终投入了现实。青春不是为了滑过现实,而是为了碰撞和对抗,为了塑造和扩张。维特根斯坦说得好:“毫无摩擦系数的冰面,我们反而无法行走了。所以让我们回到地上来,回到摩擦来。”人走着路,路塑造着人。读《挪威的森林》,一如浸泡于苦涩的海水之中,辗转于希望与挣扎之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青春的海风,惟其苦涩,才更让人迷恋。青春的馨香更像冷冷入骨的雪光。每个孩子都以特有的方式走过了青春季节,而在《挪威的森林》里,他们得到的唯一财富是创伤。

  “没有什么胜利,挺住意味一切。”(里尔克)当我和异国的同龄人一起走出青春时,我觉得连青春的痛苦都显得那么迷人。对于现实的抗拒是和对于现实的接受一起展开的,在这接受又抗拒、承受又挣脱的撕心裂腑之中,我们开始寻求“一种转变的多样性”,一种“既完整自由又充满经验的生活”。就是在这种意义上,直子的死为我们建立了新的坐标系。“墓穴的入口朝着她未完成的人生、她的无辜敞开着,以至她在逝去后成为如下面这类力量的一员:这类力量新鲜地保持着生活的一半,又开放地转向那无比开放的另一半。”如果说直子之死是由于没有“保持生活的一半”的话,那在另一面,她却用最为极端的形式为生命打开了无限的可能——因为“肯定生命和肯定死亡乃是同一的”。(里尔克)

  早在本世纪20年代,里尔克就为人与此岸世界间的关系作了深刻的阐述:“我们的任务是把这暂时的、颓败的大地改铸得深刻、充满痛苦和热情,从而使它的本质在我们心中‘无形地’复活,我们是这无形之物的蜜蜂。”

  青春的超越性质照亮了大地,使人们感到“值得一活”,青春也只有根植于大地才能为意义找到真正的寓居地。在这唯一的结合里,作为大地之子的人类,不断地从有形之物、具体之物中获得无形的振荡和激动,化成生命的能量。

  玫瑰比其它东西更持久。即使凋谢了,你也会意外地在枯秃的树冠间,发现春天崛起的意义。青春因为融入生活,青春也只有融入生活,才能在生活的洪流中打上自己永恒的标记。

  《挪威的森林》已依稀逝去,但青春仍将不朽。和生命一起,灿烂不朽。

来源:[南风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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