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生在小学校园里的爱情
一
音符象水一样漫了过来，杜亚知道，柯云又在给学生们上音乐课了。她那里就是泉眼，她纤长的手指轻弹，乐曲就化成了汨汨的水流，流遍了校园的角角落落。
在柯云独自弹琴的时候，杜亚曾象着了魔一样，缘着乐曲竟走到了电子琴旁。直到柯云抬起她忧郁的大眼睛看着他，他才如梦方醒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秋日的阳光照射在教室的黑板上，杜亚在板书生词。粉笔沫雪花一样落在了地上。粉笔的白让他想起了桂桂的皮肤。杜亚望向了窗外。他想，此时的桂桂，一定是带着儿子小尧在收割水稻吧。本来该请假忙秋收的，可县里搞竞赛，他必须给参赛学生进行辅导。受苦了桂桂。体弱的桂桂，汗水一定洇湿脊背了，她一定在不停地擦汗，一定在不停地揉着酸疼的腰。
下班后，杜亚骑车急忙赶到了稻田。桂桂蓝色的汗衫在金黄的稻浪里格处显眼。儿子小尧躺在稻草上睡着了。桂桂直起腰微笑着看着杜亚，轻轻说了声：“来了？”杜亚嗯了一声，他看见夕阳把桂桂白皙的脸庞镀成了红色，脸上的汗渍早被风吹干了，一道道留在了上面。杜亚没再说什么，低下头用力地割了起来。
杜亚从柯云的琴声里听出了忧伤，因为它们象丝一样一束束将他缠绕起来。在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难的时候，他再次来到了琴旁，问柯云：“这个曲子叫什么名字？”柯云回答：“叫《阳光》。”杜亚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柯云解释说：“这首曲子就象天上云的剪影，不同的人看了产生不同的联想，同样一片云彩，有人看了说象鱼，有人看了说象骆驼。这曲子，忧伤的人听了忧伤，欢乐的人听了欢乐。就如阳光，热的人躲避它，冷的人需要它。”
后来杜亚在电视里看到邱建国在用钢琴演奏这首《阳光》，央视播放，万人瞩目，邱建国表情投入地演奏这首他的成名作。
柯云说，《阳光》是柯云自己写的，丈夫邱建国演奏的曲目都是柯云写的。他成了名人，而她仍是小学教员。乐曲的作者，电视字幕没有出现柯云两个字。邱建国是一只候鸟，他向着洋溢着他辉煌的地方飞去了。柯云却成了一只留鸟，无论冬天多么寒冷，她都要守在这里，这琴声成了她的哀鸣，动听而悲伤。
稻粒从磨米机滚出的时候，就成了白白胖胖的大米粒。桂桂手捧着大米，眼泪溢出了眼眶，这是她和杜亚共同劳动的成果，也是她一生当中最后的劳动果实。病弱的她最终没有尝到它们是什么滋味。
桂桂去了，把小尧留给了杜亚。两年后的杜亚仍能听出《阳光》中的悲伤。每当秋天的阳光直泄进教室的时候，他都有奔向稻田的冲动。好象桂桂仍在那里收割着，她在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金黄的稻浪翻滚着，桂桂的蓝汗衫象一片帆。
二
晨曦中，兰兰在槐树下的长椅上持卷而读，与她同在师范毕业的郭健在蓝球架下跑跑跳跳。尘土围着高高大大的郭健欢快地舞蹈着。最后，兰兰的目光从散着墨香的书页上飘飞了起来，落在了郭健有力的臂膀上。郭健只感到有一团柔柔的东西，从槐树下向这边移来。当时，他没有捕捉到它，没有看清它是什么，只在瞬间模模糊糊感觉到了。但槐树花在春季里盛开的时候，伴着那浓浓的涌入鼻息的香气，他的神经经过了二十几年的成长，在此刻成熟了，他看清了那柔柔的东西来自哪里。他在那天抱着蓝球走向了兰兰。
兰兰在一团影子走近时抬起了头，他们目光撞击，相视而笑。刚要张嘴说话，一身红装的胡艳梅象一团跳跃的火球跑了过来，她大声和他们打着招呼：“你们在谈什么呢？”“没说什么。”腼腆的兰兰脸颊顿时腓红。
兰兰的羞涩唤醒了胡艳梅心中沉睡的一种情感，它象冬眠的蛇一样苏醒了。因为嫉妒，她成了一个出色的猎手。这是她第三次出猎。她沉醉于那心惊动魄的捕捉过程，而对猎物本身的兴趣却并不大。她比兰兰强，她要用事实说明这一点。从那天清晨起，胡艳梅处心积虑地展开了对郭健的攻势。同他散步，聊天，约他看电影，主动伸出了软软的手。在强大的温柔攻势面前，郭健溃不成军。很快，操场上出现了他们一同晨练的身影。他们住进了同一间宿舍。胡艳梅把自己精心酿就的女人之酒灌进了郭健的肚里，这个只有二十几年生活经验的小伙子，醉得一塌糊涂。
槐树下的长椅，从此空空如也。
杜亚提醒过这个不谙世事的小老弟：“和一个人在一起的欲望，精神方面的渴求应该远大于肉体方面的。”郭健瞪着一双空灵的大眼睛嘿嘿一笑，说：“杜哥，我真的受不了啊。”
三
肖敏芝的丈夫死于矿山的一起事故。在回收一个旧工作面时，成吨的石头瞬间埋住了他。在聆听柯云弹奏那首《阳光》时，她和杜亚有着相同的心情。她很想接近杜亚，受伤的心总会有相同的感触，无助的心灵或许能找到一点依托。她偶然看见了杜亚站在了柯云的琴旁，他们在说着什么。说着什么呢？柯云象她的乐曲一样美丽，杜亚应该看到的。
人们等待着秋天，秋天或许收获的不仅仅是庄稼饱满的颗粒。
随着第一缕凉风从大地上掠过，引起杜亚无限怀念的季节来临了。
孩子们被带到大地里捡稻穗儿。他们笑闹着，追逐着，一张张天真的小脸出现在空寂的大地上，大地变得沸腾起来，它也显得年轻了。
杜亚在田间漫步，不经意竟走到了他和桂桂耕种过的稻田。他仿佛又看到了桂桂白白的肌肤被夕阳染成了红色。她边割着稻穗边擦拭着汗水。儿了小尧香甜地睡在稻草上。
杜亚没有察觉泪水的滚落，也没有察觉柯云被他流泪的眼睛吸引到了近前。就在此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柯云突然从后面紧紧搂住了杜亚，那双纤长的手扣在了起，好象再也不松开了。
孩子们的目光一个个传递着，都射向了这里。远处的老师们也都望向了这里，肖敏芝、兰兰、郭健、胡艳梅。喧闹声戛然而止，大地重又恢复到往日的寂静。
杜亚感到桂桂在微笑着望着他。在桂桂面前，柯云的手让杜亚感到了无法忍受的疼痛。他不能在桂桂面前和另一个女性这样亲近。
杜亚握住了柯云的手腕，一点点，象是在撕扯交缠在一起的两个树根。柯云力量的巨大让杜亚感到吃惊，这样的力量怎么会来自两只纤长瘦弱的手。但杜亚最终还是将它们撕扯开来。柯云掉过头，跑向了大地的边沿。
柯云调离了小学，她和《阳光》一起在校园里消失了。没有了动听的琴声，校园显得异常空寂。孩子们的笑闹声虽然淹没了一切，但很多人却体会到了在喧嚣中存在的寂静。
在杜亚的记忆里，除了桂桂的笑，还从此多了一双有力的手，它们将自己搂得几乎要窒息，那一刻，他的心好疼。
时间迈着从容的步履向前走着，它带走了金黄的稻田里，妻子望向丈夫的那抹微笑，带走了校园里泉水一样流淌的琴声，带走了槐树下书本的墨香，带走了蓝球场上飞扬的尘土。
肖敏芝没再产生接近杜亚的念头，她知道，时间对他来说是停止的，他将永远活在桂桂最后收割的那个秋天。
兰兰也远离了如今已经变得十分委靡的郭健。
胡艳梅又锁定了新的目标。
小学校园里滋生的爱情，没能在秋天里收获，或许，它在等待，等待新一轮季节的到来。那时，可能会是另一番景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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