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感时刻
我常常把我的一双眼睛,想象成摄影机,去捕捉生活中我所看到的一个个画面,尽量去感受它的生动,它的鲜活。可是,每天进入画面的,仍是那屋,那街,那树,那车流,甚至我怀疑,头顶那片云,仍是从前的那一团,它们在海洋里洗了个澡,又被季风推到了我的头顶。
我不能用八十天或是更长的一段时间来环游地球,更不能象徐霞客那样尽览名山大川,这是件无望的事情,我早想通了,这太不可能。我必须工作,象马一样拉车,象牛一样耕耘,这样我才会有草料可吃。武侠小说里的大侠们在格斗之余,总是有花不完的银两,他们足迹踏遍江湖,我真是羡慕死了。我不能,所以,我的这架摄影机,每天拍到的几乎是相同的画面,相同的场景,甚至用的是相同的角度,相同的焦距,相同的曝光。
乏味吗?可这就是生活啊,谁不是这样呢。这些我也早想通了,并且安之若素。
可我还是有些窃喜,窃喜我有我的小聪明,在呆板的生活里,我的摄影机拍到了令我沉醉令我痴迷令我荡气回肠并且耳目一新韵味十足的镜头。
比如……
比如草地上的孩子们,他们追逐嬉戏着,脚踩的是绿绿的嫩嫩的草,旁边是一片片黄黄的小花,他们想不到会有管理员来驱逐,尽情地笑闹。笑声仿佛是从小小的胸腔里炸裂出来,悦耳,响亮,有着极强的感染力。他们肉肉的小脸儿和晃来晃去的大脑壳,深深地打动了我,我的目光被他们吸住了,忘了自己的存在。
还比如,街边相携而行的老人,如苏芮的《牵手》,脸上刻着密密的皱纹,我的摄影机常常追踪他们,直至他们留给我一个背影。我知道他们不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有那么一天我也会重复眼前的一幕。我呆立街边,畅想时间对生命的改变。
我还有个小窍门儿,用自己的摄影机去拍摄别人成功的作品。司匹尔勃格把我带到了枪林弹雨的战场,在拯救大兵瑞恩的过程中,我看到子弹就从我身边飞过,看见坦克的大炮对准了我,“訇”的一声,差点炸碎了我的心。我还在法国的诺曼底和士兵们一同登上了海滩,旁边的战士一个个倒下,只有我,最终看到了战争的胜利。这老哥的拍摄手法真的让人叹观止矣,他还能让化石里的恐龙复活,在我面前,它们奔跑,厮咬,活生生地把一个人吞掉。
他们真的非常出色。袁和平设计的动作多美啊,让洋鬼子们演的《黑客帝国》风靡了全球;张艺谋的英雄们在九寨沟、黄龙、甘肃敦煌雅丹群舞刀弄剑,在翻飞的黄叶里身披红纱搏击斗勇,画面美妙绝伦;动作教皇吴宇森让我看到了周润发的英雄本色;徐克打造的黄飞鸿,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象那红日光,胆似铁打,骨如精钢,胸襟百千强,眼光万里长……还有啊,我看到了项羽在中了韩信的十面埋伏后,别过虞姬,站在了烟波浩淼的乌江边。
每次从电影院里出来,我都有荡气回肠的感觉。我不吸毒,可我想,吸毒之后的美妙感觉也不过如此。
通过这个小窍门儿,我见到了想见之所见,乐此不疲,喜不自胜。
再有,当我的眼睛拍到文字时,头脑里投映的却是色彩绚丽的画面。第二信号系统破译了文字的密码,就象计算机识别了非与或,我最终看到的场景,比在影片在梦中的还要震撼我心。有雷声,有雨声,有小溪潺潺,有人物,有山脉,有惊涛拍岸,有肉眼看不到的情感,在大脑想象不到的描绘,我瞠目结舌,我血脉贲张,我泪如泉涌,我如醉如痴。文字的魔力与魅力让我着迷,就象电脑生成的画面超乎了现实与想象,文字生成的画面超越了时空与色彩,我沉醉于它就象刘伶沉醉于酒。文字营造的美啊,如一只能够拿捏灵魂的手,如一股沁入心脾的玉液琼浆,总是让人有一饮而尽的冲动,宁愿一醉方休,醉后何妨死便埋。
闲暇时,我就从大脑的记忆库里翻出了拍摄后的胶片,惊讶地发现,每当我用这架特殊的摄影机拍摄这些让我着迷的动感画面时,我,就不存在了。确切地说,这一过程中,是我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了。我忘了我是饿着还是饱着,是站着还是坐着,是喜着还是忧着,我,没有了。灵魂飞出了躯壳,化作了粉末,散落在了拍摄对象上。
我又惊异地发现了生成快乐的秘诀,这是个多么重要的发现那,原来快乐之源就是————忘我。
哦,当我们痛苦时,忧愁时,孤独时,郁闷时,无聊时,原来是灵魂被束缚在了肉体里,一味感受到“我”的存在,不能挣脱,不能自拔,不能超越,灵魂不能自由地飞翔,如美丽的白鸽被囚禁于樊笼,不能展翅于蓝天白云之间。
任何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任何一个铭心刻骨的瞬间,任何一次喜悦纵情的欢歌,任何一场胜负攸关的角逐,任何一段情感世界里惊涛骇浪的卷入,我,都是不存在的。我们忘了自己,才体会到了快乐。
死也会忘我,可我们倡导热爱生命,只有佛家不承认人会死,只讲轮回,只求涅槃。
酒也能使人忘我,所以许多人嗜酒;毒品也能,可毒品是真正的饮鸠止渴。还有爱情。
动感时刻使我投入,以至于忘记了自身的时空方位。投入,就会忘我,忘我,使我体验到了生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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