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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楼] 秦霏失踪

作者:我心悠然(ldbb175)发表于2003-7-2 0:20:04

秦霏失踪

一

父亲伤害了秦霏，以一种比他的死更让秦霏痛心的方式。

在秦霏眼里，父亲秦世荣是近于完美的男性。有人说这是少女特有的恋父情结，可秦霏心目中父亲确实是这样充满成熟男性的魅力。作为历史教员的父亲，从她的童年开始，就把许多故事灌输给了她。他从黄帝与蚩尤涿鹿之野的一场大战，讲到韩信的十面埋伏，从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讲到了台儿庄大捷；从最后的晚餐犹大的眼神，讲到了犹太人的今非夕比；从滑铁卢的英雄败北，讲到了斯大林格勒的人民无敌。父亲过早地把人类历史与文明的画卷摊在了秦霏稚嫩的眼神面前，使她比同龄的孩子更具深度与个性。

深沉的父爱与深邃的思想，使秦霏觉得和母亲相比，自己爱父亲多一些。可就在这时，父亲的形象毁于一旦。秦霏与夏冬在林间幽会的时候，意外地遇到了一对男女，他们忘乎所以地把舌头纠结在一起，双手在对方身体上揉搓，形为原始，粗野。夏冬拉了一把看得目瞪口呆的秦霏，秦霏却声嘶力竭地发出了一声喊叫：“别拉我，走开！”她看到那个男人就是一向衣冠楚楚的父亲，那个女人是咽喉能发出美妙歌声的音乐老师。

秦霏没有回到高中的课堂，而是来到了喧嚣的迪厅。咚！咚！咚！在铿锵的乐声里，从不喝酒的秦霏大口大口灌着啤酒。她吃了一种带有颜色的药丸，身体里的能量开始汇聚，无法抑制地需要摇摆释放。午夜时分，一个男人开始靠近她，一双干瘦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摩挲，她没有拒绝。他又把她带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扒去了她的上衣，她也没有拒绝。危急关头，一时尾随她的夏冬出拳打倒了那个男人，之后想拉着秦霏离开这里，可秦霏不走，她要把自己毁掉，这是她选择报复父亲的最佳方式。

情急之下的夏冬没有象往日那样腼腆，而是野兽一样揪住了秦霏的头发，硬上把她揪出了迪厅。又象骆驼一样驮着已经浑身绵软的秦霏，把她背回了她的家。

能量被透支的秦霏在家昏睡了三天，三天里父母没有顾及女儿的失态，结束了持续了很久的冷战，悄悄地办完了离婚手续。母亲于惠一心经营她的服装店，能把支出与收入明明白白地记在帐上，算出每月喜人的利润，而她没有计算夫妻、母女间情感的支出与收入，更没有察觉到历史与音乐在悄无声息地融合，还没有听见女儿精神支柱轰然倒坍的一声巨响。

秦霏一觉醒来时，她幸福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已不复存在了。

秦霏失踪了。

才回过神来的于惠和秦世荣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他们心爱的女儿，除了几天前的醉酒，从没做过让他们担心的事情。一直乖顺如小猫一样的心肝宝贝，怎么就这样从眼前消失了呢？他们发疯似地开始了寻找，大街小巷，角角落落，亲戚朋友，能想到的都寻找了。老师和同学们也被发动了起来，警察也派出了警力，电视台也播出了寻人启示，可一个月过去了，仍杳无音信。夏冬被老师同学一次次盘问，都说他知道秦霏的下落。夏冬一脸痛苦和茫然，一直遥遥领先的学习成绩，如破损的风筝，一落千丈。

秦霏真的失踪了。

于惠兑出了服装店，她想，即使赚到了万贯家财，却失去了亲情骨肉，孰重孰轻？她整天闷在新的居所，坐吃山空，期盼着女儿的消息。历史也失去了美妙的音乐背景，秦世荣变得神思恍惚，常常在课堂上，口中的历史人物穿越时光隧道，一脚跨越几百年，让学生们听得瞠目结舌。失去亲人的人，等于被掏走了灵魂。

北山发生了命案，一具女尸在雪里被打柴人发现，这更让于惠和秦世荣的魂魄飞到了天边。他们满怀惊惧来到山上来认尸。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虽然不是秦霏的，但同样使两个人感到非常难过。

秦霏回应了她的父母，以一种比她的死更让他们痛心的方式。

秦霏的失踪持续了十年。

十年可以让一个人由幼稚变得成熟，或是由成熟变得苍老。

对每个人来说，十年都是一阶高高的台阶，上面长满快乐与痛苦的青苔。

十年里老师和同学们渐渐淡忘了她，那个成绩优异，天真美丽的姑娘。他们曾经那样为她感到惋惜。但不包括她的父母和恋人，这几个人仍然记得。父母虽然各自有了新家，但仍是一块尚未医好的心病。恋人夏冬也因为无心升学，成了一名靠出卖体力生活的装卸工，娶妻生子，安于平凡。但他仍然经常梦见秦霏，梦见她的尸体从河面漂过来……他想她一定是死了。

十年后一张明信片飞到了校园，已经两鬓微霜的秦世荣双手颤抖地手捏着明信片，读着上面的一句问候：想念的爸爸、妈妈，你们好吗？两行老泪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的女儿有消息了！可女儿并没有回来的意思，寄信人的栏里一片空白，只留下邮戳的地址，可靠这个地址想找到女儿，仍如同海里捞针。

骨肉亲情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他联系了现在已为他人妻的于惠，买了飞机票，凭借邮戳上的地址，一同奔赴两千里外的一个城市，去寻找他们失踪了十年的女儿。

她还活着，可她在哪里？。

二

她在哪里？

得知父母离婚消息的秦霏，彻底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但她没有想到自杀，而是选择了离家出走。她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教给她的歌谣：“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象一朵毛绒绒的小花，微风轻轻地一吹，我就离开了亲爱的妈妈，飞呀，飞呀，飞到哪，哪就是我的家。”她厌恶这个城市，她要飞走。既然她已经是个没有家的人了，飞到哪还不是一样呢？她的母亲她的父亲都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们了，变得陌生，不可理解，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在秦霏的意识里，不是她离开了爹娘，而是爹娘抛弃了她。

她飞到了两千里之外，来到了一座佛教名山。她想象妙玉一样过一种清心寡欲的生活，远离尘世，最后凄迷地死去。望着山上的悬空寺，她的心也悬空了。天地被一层薄雪覆盖着，她的心也一片冰凉。她想出家为尼，可游人如织的旅游胜地，哪里是她天真想象里的清静之所啊！垂着眼睑敲着木鱼的老尼告诉她，现在出家得经过当地宗教协会审批，而且现在这里大多是职业僧人，不收外地人。

她不能如愿。盘缠很快花光了，饥饿开始威胁她。也因为饮食上的水土不服，她浑身长满了疱疹。她发着高烧蜷在一个角落，开始有游人在她面前扔一些零钱。

可这里是文殊菩萨的道场，菩萨没有坐视不管。佛主从千百万香客里挑选了善良的中年妇女刘玉芹，让她发现了楚楚可怜的秦霏，并把她带回了家。给她吃的，为她治病。这朵蒲公英就这样飘落到了这里，生了根。

刘玉芹一家细心的照料使秦霏心底有了归宿感。她不想离开了。

她思念夏冬，可夏冬和那座城市粘连在了一起，她要抛弃那堆水泥砌就的令她伤心的堡垒，势必也要将他一同割舍。

刘玉芹丈夫姓朱，膝下一子朱苏宁。朱苏宁与秦霏年貌相当，而且为人朴实厚道，得到了秦霏的好感。

两年后，她嫁给了朱苏宁；三年后，有了自己的儿子；四年后她开设了幼儿园，成为一名幼师……就这样，秦霏在异地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一晃十年过去了。

十年后的秦霏已经是个成熟的人了。因为成熟，世界变得明朗起来，世事变得容易洞明。此时她才悟到，父母对她和她对父母同样残酷，她也从一个成熟人的角度体会到，他们并不是完全不可以原谅。少女时代的离家出走，多少带着自己盲目的冲动。于是，她在离家第十个年头给父亲寄了张明信片。

于惠和秦世荣就捏着这张明信片来到了这个城市，开始了长达近半年的寻找。他们拿着秦霏十年前的照片，从邮局问起：“您见过这个人吗？您见过这个人吗？……”直到有一天，一个六岁的小孩指着照片说：“她是我们的老师。”

秦霏在领孩子们背诵着歌谣：“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象一朵毛绒绒的小花……”两个人推门而入。此去经年，物是人非。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一起哭。

人在命运面前感到很无助的时候，眼里总是要分泌那种咸咸的液体，因为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十年后，秦霏随父母回到了阔别许久的家乡探亲，丈夫朱苏宁因工作繁忙没有随她一道回乡。下了飞机的秦霏，脚踏上离别数载的这座城市，仍然没有觉出它温暖的所在，它依然冷酷依然陌生。她没有一个心仪的落到点，重逢后的父母留给她的仍然是各自充满排斥力的小巢。

秦霏领着儿子在街上漫步，她感到了自己眼神的空洞和死寂。十年过去了，离开这里的念头依然新鲜，她知道，她不会逗留太久。

一脸汗污的夏冬在搬运啤酒，他从流动不息的人群中分辨出了一个念念不忘的身影。她领着一个小孩，从远处向这边走来，眼睛没有注视林立的大夏，象是在细数路边树上的一片片叶子。一箱啤酒“哗啦”掉到了地上，玻璃瓶在箱里面碎裂，白花花的啤酒沫在地上铺开。

秦霏已经走到了近前，她盯着洒在地上白色的泡沫，没有认出它旁边那个黑乎乎已经有些发胖的昔日恋人。她慢慢地从一身汗臭的夏冬身边走了过去。

夏冬微张着嘴，呆呆地望着这个失踪了十年的女人。他想喊出声，可却象在梦魇里一样，下颌只是一味的颤抖，发不出一点点声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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