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站在站前广场“创维电视”的巨幅广告下不动声色地东张西望着。他已经是第八次看表了。可舒米还是没有出现。
景天的耐性在七月的太阳炙烤下蒸发得无影无踪。他恶狠狠地钦完了阿至的手机号,那头刚“喂~~”了一声,他就喷了火:“你说的那个什么米,她在哪儿?”,阿至不理景天的满腔怒火,慢吞吞地说:“啊?你们还没接上头呢!”景天说:“接个屁!到处都是穿水色长裙的姑娘,没一个和我说话的。”阿至的笑声象电波一样刺激得景天浑身发麻:“景天,你到底相没相过亲?!我说先看照片嘛你还不干,怎么样,乱了阵脚吧?”景天把声音压低:“不是东站的‘创维’下吗?就我一个人在这傻等了三十五分——啊不,已经三十六分钟了。”阿至说:“你再等等,要不改个时间再说吧,我内急。”便急急地收了线。景天收好电话,连一秒也没多呆便气呼呼地离开了。
假如景天能在三分钟前绕到广告牌的另一侧,他就可以认识舒米了。可惜穿着水色长裙的舒米三分钟前刚刚怅怅地离开。她有点后悔听了同学阿至的怂恿,来见这个叫景天的家伙。这次相亲本来就有点玄,中间人阿至因拉肚子缺席。而她并不知道景天的具体情况,阿至连媒人通常宣扬的“两百字简介”都没说,只是虎凿凿地说了句:“绝配啊舒米,错过景天你都能哭死。”舒米就糊理糊涂地应承下来。可她已等了三十二分钟了,这已超越了女孩等待的极限,所以她毅然走了,也就没听到景天冲着电话叫嚷的一席话。
这是景天与舒米第一次矢之交臂,他们背靠背地站了三十二分钟,中间仅隔一块一米厚度的中空广告牌。
阿至把景天和舒米见面未遂的责任大包大揽下来。景天是他钓鱼结识的新哥们,舒米是他的高中同学;景天一百八十三公分,舒米一米六十八;景天是报社的摄影记者,舒米是个儿科大夫;景天清朗,舒米秀气。怎么看都是天生的一对。阿至不死心,总结第一次的经验教训,一是他阿至不在,联络不利;二是地点喧闹,人多眼杂。他说什么也要景天舒米给他个立功赎罪的机会,景天舒米见阿至如此古道热肠,也就平添了几分对彼此的好奇,便都欣然从命。
于是有阿至策划并亲自督阵的“第二次握手”改在“翡林酒店”的二十四层旋转餐厅。约定的时间是晚六点,舒米那天白班,五点半交班,时间很充裕。可五点二十分时来了一个患儿,高热剧咳伴抽搐,舒米眼见时间来不及了,就给阿至打电话说自己也许迟到个十分八分的。阿至是时已和景天坐在旋转餐厅看风景了,他和景天当然都不在乎多等一支烟的时间。可没想到,六点半了,舒米还是无声无息。阿至说:“我去医院接她吧,你等着,不见不散啊!”阿至前脚刚走,景天就发现他的手机还放在饭桌上,万一再联系不上可就麻烦了,他犹豫了一小会儿,吩咐服务员留住座位,拿着阿至的手机追了出去。
阿至乘的电梯一开门,舒米就匆匆地撞到他身上,两个人也没多说话,乘着这部电梯返回二十四层。假如电梯可以透视,他们就会看到另一部电梯正载着景天徐徐下降,他们交会的楼层是十八层,这一次,舒米和景天并肩站立了两秒,中间隔着两部电梯的钢筋铁骨。
景天下楼没见到阿至,只好打车去舒米的医院。在车上,阿至给他打电话,简直是气极败坏了。景天只得立刻返回“翡林”,就在此时,报社打来电话,要景天火速去拍郊区的火灾报道。景天无条件服从工作,只能再次与舒米擦肩而过。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三个人都没再提相亲的事。阿至的老婆为他添了个八斤六两的丫头,家里的心都操不完,哪还会惦记着景天和舒米?
景天在上次的火灾特别报道中出色完成了拍摄任务。他深入火场一线,拍了不少珍贵照片。为此,他还接受了电视台的访问。
舒米从电视上看到景天时,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造化弄人,她会爱上景天的。可现在嘛,姨妈已为她介绍了一个日本商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舒米要远嫁日本了。一切似乎都成不可逆转的定局了。
景天从阿至那儿听到舒米跨国恋爱的消息,心里着实酸了半天。他给了阿至当胸一拳:“你是怎么导演的?竟让我输给了小日本!”阿至主动拿出舒米的照片给景天看,也算让景天尝尝葡萄的酸味。照片上舒米还是个高中生,脸庞小巧而尖削,眼神冰凉冰凉的,正是景天喜欢的类型。景天懊丧地又给了阿至一拳,今后舒米对他来说,仅能是个半陌生半熟稔的名字了。
转眼秋天将尽,舒米不知怎么就想起去寺里求签。近几年,位于妙石山风景区的庙群随着游客的增加香火大盛。她一个人拾级而上,到了大雄宝殿前,舒米拈起一柱香刚刚点燃,就发现了景天。
景天是来妙石山为朋友拍照的。走到庙门口却走散了。既然来了就四下转转吧,景天喜欢达摩香的气味,便买了一柱点燃,等他注意到身旁的女孩竟有点象舒米时,舒米刚巧挪开了一直系在他身上的目光。
舒米的心很响地跳着,香灰一寸一寸地伸长,她对景天的喜欢也在一寸一寸地生长。可舒米以为景天根本不认识自己,于是她跟命运赌了一回:如果景天在这一柱香燃尽前对她讲话,她就为他留下来;如果上天注定了他们只能是陌路,她就飞去日本。
景天已经确定身边的女孩就是舒米,她的脸还是那么尖削,整个人都那么灵秀。“舒米”两字几乎脱口而出了,景天又生生地咽了回去。景天黯然想到舒米已是别人的女朋友了,不再是七月时的舒米。但她的气息又如此切近地围绕着他,让他舍不得就此与她永别。景天想到了个好主意:眼前的一柱香变成香灰之前,舒米若走了,就不开口;若她在一柱香的时间里还在他身旁,他就坚决不再错过舒米。
在如织的游人眼里,站在那只青灰色香炉前的景天与舒米一定是虔诚的善男信女,他们安静地肃立着,思维已遁入化境。此刻的景天和舒米的确已失却了思考的能力,他们眼里只有那一点红亮的火星忽明忽暗着可能出现的希望或失望。
终于,舒米的一柱香先燃尽了。她无限依恋地望着那星香火化成一线黑烟袅袅飞散,再也没有力气抬眼去看景天。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否则一定能看见景天尾随她的那一束绝望的眼神。
景天那柱香还剩下半厘米的时候,舒米把绝望抛给了他。景天在刹那间深刻地懂得了“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况味。
景天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错失了舒米,他们之间相隔的,仅仅是半厘米的香灰,仅仅是达摩香微苦的一层氤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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