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悠然(ldbb175),男,1970年01月出生,辽宁人,2003年5月27日注册成为八十年代会员,八十年代蓝牌会员,文学网特邀个人专栏作家。


走了这么久,你变了没有 (小说原创)

发表日期:2003-12-2 15:16:29 阅读次数:34次 八十年代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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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这么久,你变了没有



在县城通往甘旗镇的沙石路上,于昕洋象一头骡子,欢快地奔跑着。 由甘旗镇到秀水村,那路就只剩下白白的细沙,很象海滩。于昕洋的一只布鞋跑丢了,索性另一只也不要了,光着两只脚片子,在沙堆里踏进踏出。

路边的蒺藜无情地划破了他的裤裆,那卵子就清晰可见,随着他奔跑的节奏摇摆着,一直摇摆到秀水村。

小菊在村口等了他一整天,眼看着红日西垂,终于在红日的轮廓里,瞥见了于昕洋一窜一窜的影子。他手捏的是纺织工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张可以改变他命运的纸片。

他边跑边冲着小菊喊:“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跑到小菊跟前,他一把搂住了小菊,疯狂地吮起了小菊的脸蛋。小菊边躲着他边抢着他手里的通知书。喊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一阵风刮来,那张纸竟从于昕洋的手里飞了出去,而且飞出了十几米高。于昕洋绝望地“啊”了一声,两人不约而同,开始追赶起那张事关重大的纸片来。

太阳落得真快,那张纸变得模糊了。它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象是在故意捉弄他们。小菊和于昕洋没命地追赶着。最后,于昕洋用完了最后一点力气,驼鸟似的一头扎进了沙堆里,绝望地喊着:“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小菊继续追着。通知书最后飞到了秀水河边,在空中秋叶一样划了几个优美的弧线,落进了缓缓向东流去的秀水河里。小菊想也没想,一个猛子就钻进了清凉的河水中。

等“哗啦”一声,小菊露出水面的时候,于昕洋看见她手里捏着那张纸。

于昕洋从沙堆上窜了起来,上前搂住了刚上岸的水淋淋的小菊。两人哈哈地开心笑着,全然忘了刚才狼狈的样子。

在村口,他们遇到了小学同学王化军。他正赶着牛群回家。他大声和于昕洋、小菊打着招呼:“什么事儿啊,这么高兴?”两人没回答,冲他摆了摆手。王化军羡慕地看着他们消失在秀水村里。他用柳条狠狠地抽了一下牛屁股,牛很委屈,“哞”地叫了一声。



于昕洋穿着小菊给他做的宽宽大大的布衣布裤,满怀兴奋的心情,开始了为期五年的大学生活。

于昕洋的父母不能从沙化的土地中,为他抠挖出足够的学费。于昕洋每月接到的,多是有着小菊歪歪斜斜字体的汇款单。那是小菊在甘旗镇一家服装厂上班挣来的工资。

于昕洋心底里,他觉得小菊很傻,傻得忘乎所以。初中的时候,他只是作为一只刚刚成熟的小公牛,朦朦胧胧地爱上她的。在秀水河的河边,他把小菊铺在了细软的沙滩上,用自己还不够充盈的少年身躯,颤栗着盖了上去。小菊傻得把什么都给了他。

她没有自行车,每天徒步往返十几里沙路上下班。逢到休息日,就到于家帮着洗洗涮涮,淹没在于昕洋家人温暖的目光里。于昕洋的弟弟妹妹张口嫂子闭口嫂子,他的父母也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她。于昕洋的父亲有空还找他的父亲一起喝酒,老哥俩唠起来就没个完。小菊早就成了于家的准媳妇。

小菊是幸福的,尽管她没有新衣新鞋穿,尽管她累得一下班就想躺下睡觉。

她最盼每年的寒暑假,于昕洋就会从很远的地方大雁似地飞回来,给她讲许多城里的新鲜事。他们还会找没人的地方,比如秀水河边温存一番。那是青春时光里最让人心醉的日子。

接到小菊的汇款,同学阿旺好奇地问于昕洋:“那汇款单上的刘百菊是谁啊?”于昕洋就红着脸说:“是……是我二姨。”

阿旺道:“操,你二姨怎么比你妈对你还好啊。”

变故从一次周末舞会开始。

舞会上,肖红梅莲藕一样白的手臂缠到了于昕洋的脖子上,身子近得鼻息喷到了他的脸颊,柔柔的,象三月的风。她的手凉凉的,软软的,有点湿润的感觉。托着这样一双手,搂着这样软的腰,于昕洋竟有点发抖。

于昕洋从未接触过小菊以外的其他女性。小菊浑身都给他“硬”的感觉。农村长大的女孩子,早起晚睡,勤快得身上没有一块多余的坠肉。小菊的肚皮紧绷绷的,大腿象两根木桩。身上总有泥沙混着河水的味道。城里长大的肖红梅给了于昕洋全新的感受,她的皮肤那样细嫩,象刚蒸熟的鸡蛋羹,而且还白里透红,全身弥漫着香水的味道。这一切,使舞池中的于昕洋,每迈一步都如同脚踏祥云。

“你怎么了?感冒了吗?你在发抖呢。”肖红梅问。

“没,没有,我刚学会舞步,跳得有点累。”

肖红梅象是窥见了他心里的想法,嘻嘻地笑了两声。

舞会之后,一些念头总象苍蝇一样驱之不散。于昕洋总是有意无意地拿小菊和肖红梅进行对比。他知道这样想很无耻,可就是管不住自己。

肖红梅的父亲是本市第二纺织厂的厂长,任何一个和肖红梅扯上关系的人,前途都会是一片光明,这傻子也能看出来。

舞会上肖红梅迷离的眼神和暧昧的笑,突然就扰乱了于昕洋的内心世界。他知道是自己出了毛病,所有想法疯狂而卑劣,可突然在眼前呈现的美好前景强烈地诱惑着他,那里面有阔绰的楼房汽车,有美妻的朝夕相伴,有仕途的平步青云。这些,取代了他最初和小菊从清淡日子过起的想法。

艰难的奋进和一步到位,前途渺茫和远大前程,是不一样的人生啊!

于昕洋顿悟,他从接到那片纸的时候,他的人生就已经彻头彻尾地改变了,今后的岁月和从前的日子不应再有任何瓜葛。变了,我的命运改变了,自己怎么才醒悟呢?

但想到小菊为他付出的一切,于昕洋的心头还是象刀剜似地疼了一下。他怎么能舍弃小菊呢。
于昕洋找阿旺喝酒,菜还没上来,于昕就操起一瓶白酒一口气灌了下去。吓得阿旺瞪圆了眼睛,连喊:“疯了疯了,于昕洋你疯了。”于昕洋脸变得惨白,胃的灼痛让他心里好受了一些。他哈哈地笑,之后又抱头呜鸣地哭。他向阿旺吐露了心事。阿旺劝他:“我看你还是放弃小菊吧。她连户口都没有,拖着你,这日子怎么过啊。你们谁都不会轻松。我看还是算了,都年轻,相互给对方一个机会。”

酒醒之后的于昕洋冷静下来,他为自己突兀的想法感到羞愧。他不能离开小菊,小菊已经把青春把生命与他的胶合在一起了,是不可分割的。

然而以后肖红梅的主动进攻,轻易地就摧毁了于昕洋再度树立起来的信念。他没有再规劝自己,他认为命运就是这样为他安排的,他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



在信中把一切说清楚之后,于昕洋就无暇去体会小菊的痛苦了。因为一切如他所料,好事汹涌而来。毕业后,他如愿地被分到了第二纺织厂,那个他可以施展才华的地方。和肖红菊的关系又板上钉钉不可动摇。他会拥有最美好的人生。

毕业后他领着肖红梅回到了家乡,让她见见自己的父母。流动的秀水河让于昕洋想起了小菊,心隐隐作痛。但他看了看肖红梅明媚的脸,那痛很快就减轻了。

无论他怎么敲门,家门都是紧闭着。他和肖红梅在门外蹲了一整天,门才支开一条缝,露出了弟弟妹妹带着冷冷表情的脸。

弟弟于昕国说:“哥,爸妈说让你走。爸曾到嫂子家门前磕过头,磕得头都流血了。嫂子喝了农药,今天她刚出院。你走吧,哥,他们不想见你。”

于昕洋灰溜溜地领着气鼓鼓的肖红梅,在一片幕色里离开了秀水村。于昕洋想,秀水村永远属于他的过去了,秀水河已经将他抛弃了。

新婚伊始,肖红梅表现得伶俐乖巧,于昕洋让幸福撞击得晕乎乎美滋滋。他精通纺织工程、机械电气、化工、电脑、美工设计,岳父是厂长,因人成事,一年后,他被提拔为生产科科长。这个位置,普通人要奋斗几年才会得到,而对于昕洋来说,是那么轻而易举,顺理成章。

他给小菊和父母汇去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款子,但都被他们如数退了回来。他打消了携妻探亲的念头,求得父母的原谅,恐怕还得继续延期。

在厂里,于昕洋八面威风,他暗忖,凭着自己的实力,争得厂长的位置会在几年后成为可能。在家里,一百多平米的居室,豪华的装修,美艳的妻子,于昕洋常有身置天堂的感觉。几年前自己还是个穿着露屁股裤子的穷学生,转眼间,就成了奢华富足的国家干部,命运对自己真是太照顾了。

可世事难料,女儿于菡出生的那一年,纺织厂倒闭了。

臃肿的机制,陈旧的设备,沉重的负担,外加厂领导们的中饱私囊(于昕洋早就知道岳父手脚不干净,日日出入豪华酒店,到国内外名胜去游玩),这些,使这个千人大厂,呼啦啦如大厦倾。工人们都到市政府门前去静坐,碗饭被砸得粉碎。

于昕洋独自一人行走在空旷的车间里,往日的喧嚣归于宁静。机床很快蒙上了灰尘,此时此刻,满目凄凉。一切灰飞烟灭,美好人生戛然而止,他恨岳父,恨那个风度翩翩的糟老头子。如他所料,不久,岳父就被抓了起来,这个倒霉蛋,要在监狱里度过他的余生了。

女儿出世带来的喜悦,被事业的重创冲淡了。于昕洋拿着毕业证四处求职,却四处碰壁。快三十岁的人了,幸运之神不再眷顾他,他和肖红梅过起了坐吃山空的日子。

贷款买的汽车卖了,大房子换成了小房子,存折里的银款被提得一干二净,最后,连弄些柴米油盐都出现了困难。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三年后的一天,肖红梅在哭了一夜之后,毅然踏上街头,放下了大小姐的架子,开始寻找工作。幸好姿容还没有褪尽,姣好的容貌,使她很快在一家大酒店的娱乐部站住了脚。于昕洋做起了标准的家庭妇男。洗衣服做饭带孩子。他任劳任怨地做着一切,期盼着某一天,命运再度发生关健性的转折。

命运没有转折,他在家庭里的地位却在下降。温柔的肖红梅说话的音量开始提高,语气开始转变为命令式。一张嘴就是祈使句。很快,于昕洋不知不觉由皇帝演变为奴仆,而对方,却由公主走上了女皇的位置。夫妻二人的心理开始发生错位。于昕洋深切地体会到了吃软饭的“软”是个什么滋味儿。

于昕洋想求阿旺帮忙谋份工作。他好不容易在阿旺的住所找到了他,却发现他正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阿旺从私人那高息贷款办了一家化工厂。可投产以后却发现设备极端落后,排出的废水废气严重超标,坏保局勒令停产整顿。货款花光,求助无门。阿旺背负五十万元外债一筹莫展。债主三天两头派人追要,软硬兼施,什么招儿都用上了,让阿旺苦不堪言。

于昕洋找到阿旺的时候,阿旺竟跑到厨房拿来了斧头,扑通跪在了于昕洋面前:“好哥们儿,求你了,帮老弟一回,把我的双脚剁下来吧。我已经在保险公司投了意外伤害保险,你把我脚剁了,我就有钱还债了。”

于昕洋吼道:“你疯了,阿旺,到什么时候也不能这么做啊,没了脚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阿旺不但不听劝,反到和于昕洋急了:“关健时候不帮忙,还算什么哥们儿,你不剁,我找别人去剁。你走,你给我走!”

从阿旺那回来,于昕洋心里难受极了。可细想,自己的处境比起阿旺也好不了哪去。

肖红梅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开始有陌生男人把电话打进家里来。于昕洋偷看她手机的通话记录,许多陌生号码总是反复出现。他有预感,自己失去的,远远不只是职业与财富。

后来肖红梅就领一些陌生男人回家,最后,固定为那个叫鲁宾的部门经理。那人长得很魁伟,面目俊秀,谈吐也风趣幽默。两人就在客厅里说说笑笑,视于昕洋为空气。

于昕洋清楚,大势已去,他在这个家,连条狗都不如了。肖红梅再用行为驱赶他,这再明显不过了。

一次,肖红梅和那个鲁宾打情骂俏之后,两人竟然当着他的面亲热起来。于昕洋身子发着抖,一点点逼近他们。他们停了下来。肖红梅回过头,用淡淡的目光看着他。

于昕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肖红梅,我要和你离婚。”

肖红梅直率地回答:“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那就离吧。房子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结婚的时候你本就是个穷光蛋。你把孩子于菡留下,你走人,愿去哪去哪,随你便。”

“离婚可以,但女儿得归我,我现在除了她,就再也没有亲人了。爸爸妈妈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只有女儿要我,离开女儿,我不能活。”

“不行。你没有抚养能力。咱们到法院,看法院判给谁。”

整个对话的过程,肖红梅和鲁宾的手还拉在一起。肖红梅的眼神就象是在注视一个乞丐。

“你,你给我一条生路。我不能没有女儿。”于昕洋语气已经近于哀求。

“不行。明天我们就去办手续。你不能把她带走。”

于昕洋脸色铁青,他觉得自己和阿旺一样,已经走投无路了。他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拿了把菜刀回来。

肖红梅和那个鲁宾毫无惧色。肖红梅的眼神里,轻篾更深了,她最清楚于昕洋的胆量。

于昕洋手握菜刀,又一点点逼近肖红梅:“我最后说一遍,女儿必须归我。”

“不可能,办不到。”

于昕洋把身子退后了一点,把左手放在玻璃茶几上。“当”地一下,手起刀落,左手食指剁去了一截。于昕洋把那截断指捡了起来,放到了嘴里,嚼了几下就吞了下去。

肖红梅和那个男人脸如白纸。

“女儿归我。”于昕洋狠狠地说。

肖红梅战战兢兢地说:“归你,归你,你带菡儿走吧。”

于昕洋用半截手指换来了自己的女儿。这个城市他已经毫不留恋了。在这里,人的欲望恣意奔流,他得到的太多,失去的也太多,所处的每一秒,心都无法平静。

于昕洋带着女儿离开了那个已经不能叫作“家”的住所,他眼望着都市林立的楼房,川流不息的车流,翻滚的尘埃与污浊的空气,不禁自问,偌大的城市,我的容身之地在哪里啊?

他想起了秀水村,和那条常出现在他梦里的秀水河。于昕洋想,它们,还要我吗?

于昕洋带着三岁的女儿去了火车站,买了张车票,终点是甘旗镇。

他已经无处可去了。

在车站的广场一角,他看到了阿旺。阿旺的两只脚已经没了,他正蓬头垢面,穿着乞丐服卧在地上行乞。看到于昕洋,阿旺面无表情。于昕洋从身上摸出了一百元,扔进了他面前的盒子里。

于昕洋早从报纸上看到了阿旺断足骗取保险金的事情,在公安机关的侦破下败露,保险公司以诈骗罪起诉他。后来法院判了个监外执行。

于昕洋问:“后悔吗,哥们儿?”

阿旺冷冷地回答:“不,一点儿也不。这世界,没有脚可以活,没有钱却不能活。”

于昕洋看了一眼阿旺,转身领着女儿走进了候车室。

火车载着父女俩驶离了繁华的都市,奔向了一望无际的沃野。



距上次和肖红梅探亲,已经七个年头了。七年后,于昕洋再次敲响了家里破旧的院门。

七年,他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又走了回来,除了女儿,他一无所获。

为他开门的会是谁呢,是更加苍老的父母,还是已经长大的弟弟妹妹?

门开了,母亲的脸出现在于昕洋面前。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在母亲眼里一闪,之后就熄灭了。母亲上下看了看他,嘴唇翕动了一下,没说出什么,双手慢慢地要将门阖上。

母亲突然看见了于昕洋旁边的于菡。于菡睁着一双葡萄一样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老奶奶。祖母与孙女对视了一会儿。门没有关上,于昕洋母亲说:“进来吧。”

弟弟妹妹不在家。父亲蹲在菜板前,给鸡鸭切着青菜。于昕洋进来,他只望了一眼,就又低下头切菜了。于菡走了过去,蹲下来看爷爷切菜,老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用颤颤的手抚摸着于菡粉嫩嫩的小脸蛋。老人无声地笑了,他对老伴说“他娘,给这娃娃煎俩鸡蛋,她看上去好象饿了。”

家里依然贫穷,房舍依旧,家具依旧,七年了没有什么变化。弟弟妹妹念不起书,都到村办的服装厂上班去了。于昕洋想着七年来自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心头象伏着一只蝎子一样难受。他要为家里出力,他要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于昕洋也找到了村里的服装厂,没想到厂长竟是小学同学王化军。王化军也很为难,不知道他这个快三十的人还能干点什么。最后,王化军给他发了套制服,让他当保安。于昕洋清楚,这是老同学照顾他,才把他留下了。

每天,于昕洋都站在大门口,迎送着厂里的职工。包括他的弟弟妹妹。他们总是目不斜视地从他眼前经过,让使他想起了小时候几个人一起玩闹的情形,一滴清泪就会在眼眶里含着,最后被风吹干。

王化军开着一辆夏利轿车上下班,于昕洋在车里发现了小菊和一个男孩。他猛然醒悟,这工厂是小菊和他的丈夫办的。小菊用自己五年的工资供他读完了大学,如今,他又来接受小菊的帮助了。

小菊是厂长,她每天安排厂里的一切事务。从服装样板设计到加工成形,事无具细,全部纳入她的管理范围之内。王化军只负责对外销售,看上去只是个助手。

从来到服装厂,于昕洋从没面对面地和小菊接触过。他上班后换过衣服就站在这里了,只偶尔看到小菊忙碌地穿梭于各车间之间。

小菊的儿子王帅有时过来和他搭讪,小家伙比于菡要大一点。于昕洋注视着王帅的眉眼,突然发现这眉眼酷似自己。这使他想起了最后和小菊的一次亲热,王帅,该是自己的儿子啊!

于昕洋因为这一发现而痛哭流涕。这次,他没有站直身子,而是蹲下来,抱着自己的头呜呜地哭着。在命运面前,他已经不能挺直腰杆了。

于昕洋深感自己是一个霉运缠身的人。从进入这个厂开始,厂里的经济效益就出现了滑坡。做出的服装开始堆积在仓库里,定单越来越少。最后,他白白地在门口站了一个月,厂里已经发不出工资了。

王化军找到了他,对他说:“于哥,听说你是学纺织工程的,对服装行业也不陌生。我是个老粗,脑筋越来越跟不上形势了。能不能帮老弟一把,给我出出主意。”

于昕洋十分欣喜,他有了一个用自己的才智回报小菊的机会了。他痛快地答应下来:“行,没问题。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们把厂办好。”

于昕洋开始专心研究服装厂的经营方式,分析目前的市场需求。他发现这个厂是以加工劣质的民用服装为主要生产内容,销量也仅限于附近的村镇。而这样的服装加工厂在最近几年已经发展为十几家,甘旗镇的服装需求基本趋于饱合。要想生存下去,必须改变生产方式,另辟溪径,走出一条新路子来。

他要求厂里配备电脑,订阅各种报刊,了解服装的走势和发展前景。他的想法是,用现有的一点资金,进一批高档面料,并亲自设计一批服装样板,对一些技术水平高的职工进行培训,加工一批高档次高质量适合大中城市居民的时尚服装。让这一千件服装涌入竞争激烈的全国服装大市场,做最后一搏,为这个百人小厂寻条生路。

王化军传达了小菊的意见,同意于昕洋的想法。于昕洋象投入一场战斗一样,吃住在厂里,与工人和机器为伍,为这一批服装的赶制,不遗余力地工作着。

在于昕洋的努力下,小厂终于出现了生机。这批服装由于款式和面料以及加工质量的上乘,很快在附近几个城市销售一空,而且还接到了几个大的订单。

厂里又能发工资了。工人们见到于昕洋,总是尊称他为“于技术员”。厂里也给他加了工资。
在大都市里,他失去了做人的尊严,而在自己荒僻的家乡,他重新把它又找了回来。只是在小菊面前,他永远也抬不起头。自己没有了和她平视的资本,从前的所作所为,远不是卑微和鄙陋所能形容的。

从他回到秀水村,小菊从不见他。他也无颜面对小菊。

但父母和弟弟妹妹却对他露出了笑脸,他又找到了家的感觉。他终于有所感悟,从前的奢华是那样根基不牢,长长久久带给人幸福的,原来就是身边的亲情。

之后,于昕洋又制定了几个正确的生产策略,为厂里带来了可观的利润。他改变了单一品种的生产模式,加工制作呢制服装、皮装、羽绒服装,产品销往各大城市、朝鲜、越南、俄罗斯。厂里设备在不断更新,技术力量在不断壮大,而这个村办小厂对于昕洋的依赖性也越来越强了。

一次上海之行,命运再度对于昕洋垂青。他和王化军参加这次服装展销会,只带来了几件服装样品,却意外地引来了商家的注目。时尚的设计,精细的加工,低廉的价格,使他们的产品脱颖而出。王化军拿着厚厚的定单,乐得合不拢嘴。

更让于昕洋感到意外的是,几个大的服装厂家对他发出了聘任请求,最高的年薪达几十万。
几张聘书使王化军的笑容收敛了,没有于昕洋,这些定单都成了废纸。再想寻找于昕洋这样的人才,来到穷山恶水的地方,比登天还难。可王化军深知,想留住于昕洋,也是不可能了。

回来的路上,于昕洋在逼近的美好前景面前,再度心慌意乱起来。汽车楼房垂手可得,金钱与美女近在咫尺,他又可以过上趾高气扬的日子了。而且有了钱,他完全可以自己办厂,用不着受制于人,为别人卖命。

同几年前一样,诱惑来得凶猛强烈,不容于昕洋多想。只是,他将再次背离小菊,背离秀水河,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厂在世界的一个小角落里,自生自灭了。

于昕洋把想法对父母说了,如他所料,一家人又对他横眉冷对了。

母亲语重心长地说:“昕洋啊,你走了,小菊的厂怎么办,你知道这个厂对我们的小村有多重要吗?我们这儿的盐碱地,庄稼年年没什么收成,村里一多半的人家,就靠这个小厂的收入维持生活啊。”

父亲面对面地对他讲:“孩子,你知道当初小菊为你吃了多少苦吗?五年那,人家辛辛苦苦上班挣的那点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全搭在你身上了。小菊不嫌我们穷,有空就来伺候我们。你倒好,毕了业就不要人家了。当时,人家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了!我这张老脸那,都让你丢尽了。我对不住老刘家,我在他家门前磕了几个头,我知道,我就是把头磕碎了,也赎不回你造的孽啊。我真恨,我恨我自己怎么养了你这个白眼儿狼。

小菊死过一回了,活过来之后就象换了个人。和几个姐妹合伙办了个服装加工点,后来发展成今天的服装厂,多有骨气的孩子啊。你的小学同学王化军,一个放牛娃,不嫌弃小菊,和她们母子俩组成了家庭,虽然没什么文化,可村里人没人小看他。

你落难了,人家小菊不记仇,照样收留你。照样让你弟弟妹妹到厂里上班,时不时的,照样来看我们,多好的人那。

你,你倒好,又显能耐了,又想奔你的前程了,不要我们了,当初不是看着小菡可怜,我们根本就不会让你进这个家门。

你发你的财去吧,我们不花你一个子儿。

我问你,活着,怎么能就为了自己!”

父亲说得老泪纵横,鼻涕也流了下来。于昕洋默默地听着,最后,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家门,穿过秀水村,来到了秀水河边。

望着烟波浩淼的秀水河,他的心平静了许多。秀水河让他想起了几年前那次忘情的奔跑,想起了和小菊甜蜜的日子,想起了肖红梅的离弃,想起了自己的起与伏,荣与衰。于昕洋终于明白,财富只能满足自己的欲望,但它换不来幸福。当初自己的生活极尽奢华,可转眼就化为了泡影。他当然可以一生富贵,可活了一辈子,到底拥有了什么呢?

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那截断指,毅然从怀里掏出了那些聘书,把它们撕得粉碎,抛洒在了秀水河里。

小菊需要他,家乡需要他。穷也是一生,富也是一生,只要幸福。

第二天,他照旧换上了工作服,骑车上班去了。

当他走进厂区的时候,正在议论纷纷的工人们惊讶地看着他。最后,大伙都拥出了车间,为他鼓起掌来。

于昕洋向他们挥着手,热泪滚滚。他感到活到这么大,这一刻,最最荣光。

七年来,小菊第一次出现在于昕洋面前。

那天,于昕洋正在设计室里低头绘制服装样板,他感到一个人进来,走近了自己。有一种莫名的紧张袭上心头。他慢慢把头抬起,看到了小菊那双熟悉的眼睛。

就是这双眼睛,曾充满过对他炙热的爱恋,充满过深切的期盼,而后,他用痛苦把这双眼睛的主人击倒,让她肝胆俱碎,让她饱尝苦难,而自己,却实现了自己的“价值”,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感到自己在一步步走向人生的“辉煌”。

于昕洋低下头,他已经没有勇气再来注视这双眼睛了。

小菊先开的口:“我和化军商量了,觉得,还是让你走更好。你留在这个穷地方,学识就埋没了,一辈子委屈在这儿,替你不值。走吧,到能充分发挥你才学的地方吧,这里,我和化军能撑得下去。”

“不,”于昕洋抬起头,眼里噙着泪,“我已经想好了,哪也不去。已经闯荡过一回了,很累,还是觉得在这里活得更踏实。中国有句古话,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里就是我的“方”了。我现在终于弄清自己想要什么了。自己在农村长大,脑子一根筋,永远挣脱不开“恋乡”的情结,无论走多远,早晚还得回来。身子不回来,心也会回来。所以,不走弯路了。当初我做得太过份,对你,太……”于昕洋说不下去了,他想到面前的人曾被他折磨过,而到现在,这个人仍在为自己着想,一大颗泪珠掉了下来。

小菊想了想,轻轻地说:“你留下也可以,不过得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出任服装厂的副厂长,拿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否则,我们不留你。”

一股暖流瞬间涌进了于昕洋的胸怀,他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小菊转身离开了设计室,走到门口时说:“昕洋,你还是从前的于昕洋,没有变。”说完,迈着轻盈的步子,消失在厂区里。

于昕洋久久望着小菊的背影,心潮起伏。

他坐回椅子,盘算着该从县城里再请两位技艺高的裁剪师傅,完成这批定单,单靠自己的力量已经不够了。之后,再进几台加工羊绒的设备, 一定要把本地的畜牧业资源利用起来,而且羊绒制品市场上也很走俏。想到这,服装厂的前景让他兴奋起来。时值夏末,他突然想起几年前在沙路上奔跑时的情形,就独自走出了服装厂,来到那条路上。

他又奔跑了起来。

返回的时候,鞋又掉了,裤子又划破了,但他感到无比的畅快。

临近村子,发现王化军和小菊在等着他,向他挥着手。他也边挥舞着手臂,边向他们跑去……

远处,绚烂的霞光洒满了秀水河,使秀水河变得象一位美丽的姑娘,妩媚多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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