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秋天了。总听老人们讲,“一场秋雨一场寒”,现在在微微的秋寒里,感觉到这句话实在是正确。南方不象北方,一场秋雨过后,总是地上有着许多的落叶,天也格外的高远。在这里看来,好象下不下雨也没有很多的分别。树木依然苍翠,冷的只是人们自己。倒是路旁的青草,在雨后显出些油油的青色来,比平日漂亮多了。
我站在单位门前的小店里打电话,周围很吵,摩托的声音一股脑儿往耳朵里钻。我跟老板娘点下头,算做打招呼,右手开始按键。一二三四,我居然没有忘。有人接电话了,是个很低沉的声音,不太象玲平常活蹦乱跳的,但还是很好听。
“您好,谁呀?”“是我。”电话里有一阵子没有声音。“呃。刚才送你走,有句话忘了说了。”我抬起头,瞟瞟老板娘。老板娘回头去收拾货架,没理我。“嗯,什么话?说吧。”“就是那件事啊,我不想再努力了,觉得好累。”我朝着旁边等电话的女孩笑一笑。“就这些吗?”“是呀就这句话。没事了,再见。明天玩得开心些。”
“好。”很长时间电话没有声音,我奇怪她是不是已经挂掉了。“你在不在?”“咔嗒”的声音传来,这次是真的挂掉了。我笑笑,对着电话机。转身开步走,被老板娘叫住了:“没给钱哪!三块。”我掏出钱来递给老板娘,觉得现在的她一点点漂亮都没有了。
很快回到了办公室,打开计算机开始玩。这是个经典的游戏。现在好象已经很晚了,已经十二点钟了我还没吃饭,但好象没什么胃口。我已经玩了三个小时了,打得很麻木,没有感觉。我趴在桌上,头枕着臂膀,泪水忽然间沾湿了衣袖。 我被刺眼的阳光照醒了,对于还想沉睡的人来说,再美的阳光也是讨厌的。但我的房间一到早上就是如此,这是地理决定的,我无法拒绝。起来喝了杯水,才想起来看看时间。十点半了。
“算了,不去上班了!”我决心给自己一次自由的机会。趴在窗口看着单位的大院,等到确定没人在院子里走动时,我轻手轻脚却飞快的走出了机关大院,外面的车声和人声一下子象股潮水,扑上来。感觉自己终于来到了真实的世界。出门时碰到了小松。是我的铁哥们,北大出来的。可怜分到这个破地方,天天想着考研走。后来却被女朋友扯住了脚,所以到现在这儿呆着。
他有些困惑的望着我,眼睛瞪得老大。说实话,他是个挺靓仔的小伙,要不他女朋友也不会扯着他不放。但现在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关切,使他变得不好看了。“干嘛去呀,不上班?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谁死了?”“我想自杀。”我轻松的看着他的眼。他的眼里有一点温暖。“少扯,不认真工作,小心副科没希望!”“真的,领导准备让我上副科了。上了我就自杀。”小松捶我一拳。“注意点儿身子骨,别当了官就得宝贵病。”我没理他,走到街上去。
走到街上才发觉自己不知该去哪里。管他,我随便跳上辆公共车,任它往哪里开。售票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瘦小而精神。难为她还能喊得出那么高的声音。我掏出个假月票来朝她晃晃,量她也看不清楚。我的照片贴在别人的照片上,上面还用红笔精心的画上了骑缝章,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再说我也没想让她仔细看。
抢了个座,把头靠在车窗上,觉得头好晕,肚子也饿了。这边有个姑娘问我:“同志,到青年里还有几站?”大概是我的样子象个老实人?怎么会问上我,奇怪。不过她的声音很好听。“三站,是东北人?”“啊,你能听得出来?”她的声音略带些惊喜。以为他乡遇到故知了吗?“当然,吉林的,对不?我也是吉林的。”我回答她,极自然的看了她一眼。她长得并不漂亮。“真的啊!我是吉林通化的,老乡啊。你怎么来这里的?”她显然是惊喜地问我。
我起身把座让给她。用我的另一个头脑跟她闲扯起来。下车时我拿到了她的拷机,知道她叫小梅,从东北来这里找亲戚。这是我后来从她给我的纸条里知道的。该我下车了我用另一个头脑跳下车,发现我来到了车站。我怎么来到了这里?忽然感觉有些想家,想朋友。来来去去的人匆忙的行走,我站在人群里,人们不停地掠过我。我感觉魂飞天外。我在车站前愣了一会儿。一个可爱的民警盯着我看了看。我不理他。看看时间,刚刚点那破破的钟还在慢慢地走。
我走进候车室,坐在椅子上,开始喷云吐雾。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我不知道。昨晚大概到两点钟才眯着,而且一天多没吃饭了,又累又饿。我梦到自己骑着摩托车在路上飞奔,心急如焚。象要赶着去见什么人,晚了就见不着了似的。路很烂车老出毛病,我下车去看车,却发现车胎早就不见了,好象刚才我根本不是骑着它在跑。但我好象决心很大,没理那消失了的车,就这样徒步向前走。想快跑两步,却怎么也迈不动脚,看着前面一辆汽车在发动,一辆很亲切的车,我好象大喊了一声。突然从梦里醒过来。我的头枕在这边一个人的麻袋上,那家伙的麻袋占着三个人的座,他还躺在另一头,又占了三个座,他正睡得香。我很羡慕的看看他。
起来才发现已经快八点钟了。昨天还有些微冷,今天的太阳又能把人烤出油来。肚子饿过了,反不觉得什么,只是觉得头晕。忽然想打一个电话,我掏掏衣袋,翻出来个电话,往电话亭旁走。好多人一边抽烟,一边等电话。好不容易等着了一个,我伸手按键。一二三四,我突然间觉得清醒了,赶忙按了簧。我按的跟翻出来的电话压根儿是两回事。惯性?平常也很少打呀,还经常疑心自己会忘,怎么这会儿情不自禁就?我丢下电话,趁着看电话的没跟我罗嗦,拨步跑到站外,打了个的。司机问我去哪儿,我告诉他单位的名字,然后躺在车后座上,又开始沉睡。
我跟玲是在来了这里后才认识的。刚开始关系也很普通,后来一天晚上我喝醉了酒,跟她聊天,讲起了故事。我把我的故事讲给她听,忽然间她哭了,记得那会儿我的心一沉。那是无可逃避的吧。我们曾快乐过。那样的日子现在想起来象是做梦。因为记忆已经不清晰,但感觉依然强烈。象看一部褪色的影片,岁月的沧桑丝毫不减其魅力。只是欢乐还是太短。可最后还是要分开。或许命运的安排是看不见的巨手,我们的心酸和苦痛象被关在门外的风。是我下决心要分开的,但实际上我不过是被迫做出选择罢了。我不知道玲的心里是怎么想,我只是不能感觉到她对我的爱意。爱也可以象风么?天色一变就走?
“你为什么这样想?爱真地会这样吗?就象风一样?”坐在我对面的梅轻轻的问。
自从那次过后,小梅正好来我们单位有事,就找我帮忙啦。她在这里还有个老乡,以后就常来,每次来都会来顺便找我玩玩。现在她是我的好朋友。看得久了,会觉得小梅的眼睛特别亮,连带着整个人都漂亮起来。她是那种耐看的人。我看着她,没有说话。仰头吞下了一杯啤酒。今天的啤酒很苦。
“你是不是每年都会在这天喝醉?”小梅换个话题。“嗯,我有周期性的神经病。”我板着脸说。小梅一阵轻笑。她的眼睛在笑得时候会眯起来,完全象个小姑娘的样子。小梅不象现在的城市姑娘,一个个泼辣地很,什么都不在乎。她只有在熟人面前才会活泼起来,有时还挺调皮的。平常的时候是个标准的乖乖仔。我看着她有些发呆。
“看什么?没见过?”小梅的脸涌上一点轻红。有几年没见过会脸红的姑娘了?“嗯,我在想我要是年轻几岁,非把你收了不可。”我做痴情状。“……”小梅的脸更红了。我说起了其他,跟小梅开玩笑还是很注意分寸的,要不她一定会生气。而像她的脾气,生气了也只会自己不高兴,我倒宁肯她生气了发发火,这样还会更好受些。小梅有些神不守舍。
“喂,想哪位情郎呢,大哥请你喝酒还把心丢别人那里啊!”“啊,没有,我没想什么。”小梅似乎有些慌乱。今天因为有小梅的关系,我喝得很少。再说,经过了这一年多,我已经习惯了没有梦的日子。不过送小梅走时确实有些脚发飘。
“小梅,你家里怎么放心你来这里工作?你这样的性格。”我掏出根烟来,点上,深吸了一口。青色的烟雾飘起来,象轻纱。“这里有我姑母,还不错的。我在家乡没什么前途的。”小梅低着头,随口应着我。车还没来。正是别人吃晚饭的时候,天色刚刚黑。车站孤零零地就我们俩。她俏丽的身材越发显得我象个民工。小梅皱了皱眉头,我把烟扔掉了。“什么姑母啊,八杆子打不着怕不是他那宝贝儿子看上你了吧?想让你做他家的儿媳妇?”我看着她似乎还是若有所思的脸,想开开玩笑,岔开她的思路。小梅没有回答,却忽然眼圈有些发红。
“喂喂,不是这样吧?我开玩笑的。是不是你家乡有个小情儿,舍不得?”我想伸手去拍拍她的肩,在她身后绕了一圈还是绕回来又掏出了一根烟。
“你那情儿在东北做什么的?上大学?”她默默站在那里,拿鞋底蹭着候车室的水泥台。“不过你姑母家倒确实挺有钱的,又有权,你要真嫁过去可是吃穿不愁。那小伙也还可以嘛,我那同事,对,就你那老乡,见过几次,说挺能干的。不过你也还小,过几年再考虑嘛。这里不象你们那里,结婚都很晚的。”我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淡。小梅低着头,还是没有说话,不过看起来已经很平静了。她是那种内秀的女孩子。
“你是不是经常骗人的?”她忽然抬起头来问我。她的眼睛里有些潮,在刚刚亮起的路灯下,仿佛里面藏着两颗星,她的态度看起来很严肃。“嗯,小问题上经常骗。大问题嘛我是很真诚的。我讨厌虚伪。”在这样的她面前,我不想再打哈哈。小梅抿着嘴笑了笑。在烟雾的笼罩下她的轮廓有些朦胧。
“我老跟你说我单位那些破事儿,你会不会烦我?”小梅抬起头来,一幅天真无邪的脸。“哪里会——小妹嘛,有事不跟大哥讲跟谁讲?人都有个长大的过程嘛,对不?现在你已经不错了啊,记不记得第一次在公交车上,给你让个座你就给我呼机?现在已经不会了吧?”我笑着跟她说。小梅轻笑起来。刚才那阵忧郁的风已经刮过去了。年轻女孩的心象春天的天空,恶劣的天气只是点缀,明媚才是它的基色。
“不过当时看着你特老实的样子,谁知道你那么会骗人。我以为你真是东北老乡呢。”小梅笑得样子天真地象个孩子。不过这样的笑容,即使在她脸上也是越来越少啦。我知道其实她也不容易。“车来了。”我告诉她,“先走吧,要不天黑了你回家我就不放心了。谢谢你今天陪我喝酒。”“嗯。我也过得很高兴。不过我原以为你会喝个大醉的,没想到你一点伤心的样子都没有。好啦,我先走了,改天呼我啦!”小梅扬扬手,登上了车。她忽然探出头来,朝我招招手:“大哥再见!”我吸了口烟,没有理她。往回走的路上,我突然一愣:大哥?
躺到床上才觉出了累,身体象摊泥。连心也累得不想跳。忽然有电话铃声响起来。我懒得去接它,任由它去响吧,我现在只想睡。电话铃固执的响着。我骂了一句。电话铃断了。朦胧的睡意中,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我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拿起听筒:“喂!谁呀?”电话里没有声音。我忽然间打了个冷战,酒意象潮水般退去。
“无话可说吗?”愣了半晌。“生日快乐。”声音清晰而微弱。我端着电话没有出声。那边也没有出声,只有细碎的呼吸。又过了一会儿,电话轻轻地挂断了。我放下电话,躺到床上,又抽起了烟。我象一只失控的陀陀螺,任由思绪的飞转。不想再睡了。时间象潮水,不会等待谁。我们都象河中的砂粒,随着潮水的涌动,或上或下。浮浮沉沉,不由自主。而我象个完全失去了自主的砂粒,我知道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