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无所有》到一无所有——老去的是我们这个时代 1998年5月,崔健第四张个人专辑《无能的力量》在北京出版发行,这位中国摇滚教父级别的人物却无奈地感受到了市场的婉拒。 1999年5月,崔健的第一张个人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再版,比起十年前无数为这个声音激荡的心弦,更多的人只能这样平静地看着崔健成为一个模糊的背影,如同看着我们已经不再年少的青春。 尽管重复述说崔健对于中国乐坛对于中国摇滚乐,甚或对于一个时代文化的影响似乎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我们还是有必要对其作一个简单的回顾。 崔健,1961年生于北京的一个朝鲜族家庭,父亲和母亲都是文艺工作者。1981年,他被北京歌舞团招收为小号演奏员,开始了音乐生涯,后为独立音乐人。 1986年, 在北京举行的为纪念86´国际和平年百名歌星演唱会上,当崔健穿了一件长褂,身背一把破吉他,两裤脚一高一低地蹦上北京工人体育馆的舞台时,台下观众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当音乐渐起,他唱出了那首举国风靡的《一无所有》,台下寂然无声。十分钟后,歌曲结束,在热烈的欢呼和掌声中,中国第一位摇滚歌星诞生了。从此,崔健开始了他的摇滚新长征。自1989年以来,他出版了四张个人专辑,即《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解决》,《红旗下的蛋》和《时代的晚上》。 在这个过程中,崔健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确立了他在中国摇滚音乐中奠基人的地位。 一旦年轻的崔健打开了中国摇滚这个潘多拉的盒子,他就成了一种新兴文化及其意识的象征。崔的每次改变,都是意味深长且引人注目的。他的音乐创作大胆和富有创造性,抛弃了一般流行歌曲的格式。在他的音乐中,中国的民族乐器,如唢呐、古筝、笛子、箫等等与吉他、萨克管、电子琴、以及西方的打击乐器融为一体,展现了一种富有弹性的效果,其中融进了朋克、爵士、非洲流行音乐、说唱、摇滚的特点和节奏,并且将之与东方的思想和现实合为一体。 崔健成长的年代处于动乱的“文革”时期。他和他的同龄人们从小就接受“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听党的话,做毛主席的好孩子”的教育。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给中国的城市和乡村带来了生气,同时也带来了西方社会的文化思想和生活方式。经过二十多年的隔绝,这种骤变对国人造成了无法估量的“文化冲击”。许多年轻人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茫然和沮丧,昨天还被尊为至高无上的理想今天被现实击得粉碎。他们失去了过去的理想却又找不到新的理想。崔健的音乐和歌曲正唱出了在极速变化的政治、经济、社会环境下成长的年轻一代人的彷徨、对真实和人性解放的渴望。他早期的作品中最重要的价值就是让人直面自我心灵的深处,发现自我的真实并从中反省、领悟。从中,我们意识到了我们心灵的“一无所有”。 而岁月流逝,转瞬十年过去,如今中国人世界的摇滚走向何方,却已变为人们的迷惘——似乎到处都在谈论BRIT-POP、POST-ROCK以及电子、实验等“音乐新品”,摇滚新秀们无不各尽能事,纷纷于舞榭歌台之上“群魔乱舞”,或无病呻吟或歇斯底里或刻意颓废的做作声音无处不在,表象的繁荣无力地掩饰其内在的空虚,经济的富足更使他们忘却了理想的退步,欣欣然享受着文明进步的好处,然后于良好的自我感觉中甩出一句:“崔健?老了!” 崔健真的老了吗?当年唱出“一无所有”的一瞬间,崔健应该感到了孤独。因为当他用天生的敏锐洞察力挑去人性的厚重外衣时,人们正忙于寻找一块传统的遮羞布来掩饰丑陋。时间又至乐坛物欲膨胀理想幻灭的今天,这个时代的守夜人,却仍将尴尬地继续处于无边无际的孤独笼罩之中。他以为,见证这个时代最好的办法就是真实的纪录生活,成为它的一部分,所以崔健年近不惑时依然在自己网站里用了铺天盖地的红色,所以崔健再版自己的首张唱片,所以崔健忙着开演唱会。而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崔健不过是在用自己的衰老见证着这个时代最大的真实。 在一片喧嚣中,38岁的崔健推出了第四张专辑---《无能的力量》。其间,他依然扮演着一位社会问题代言人的角色,整张专辑充满了对金钱的攻击和利益的谩骂,但这种攻击在九十年代却显得那么无力,正如摇滚是一种潮流,但摇滚不能改变潮流一样。这一点与专辑名“无能的力量”保持了一致。崔健通过这张专辑成功地从乐迷心中的神坛走了下来,再也不会有人说自己听着崔健的歌会痛哭流涕,再也不会有人说崔健的一首歌改变了自己的一生。当崔健和我们一样真实地“生活在此地”,他如何去面对这个时代的真实?新新人类们在狂欢里自得其乐,崔健?够我们青春吗?当年为崔健疯狂的人在国内外挣着自己的人民币、美金或者欧元。 崔健?回忆里的年少轻狂罢了。这个时代当然有很多进步,但这是一个没有激情的时代,消费仿佛可以消解任何东西,惶论激情? 市场无情的法则,批评的声音,都使人们对被自己亲手推上神坛的摇滚教父的一贯尊敬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但是,事实上“老朽”的也许并不是崔健,相反却是口味“日新月异”的听众。正如一评论者所言:萝卜有了,青菜有了,但大多数人却不知道自己想吃点什么了。因此,《新长征路上的摇滚》的再版,也许满足了人们的怀旧情绪,那个曾经唤醒无数禁锢灵魂的悲壮声音,和一颗隐没在红色背景下的模糊头像,仿佛使人又一次感受到了那双仿佛能看透中国人心灵的黑眼睛所发射出来的深邃目光。 于是有些人依旧怀念过去的崔健,不解于他的反复无常。其实,改变的也许不是崔健。 纵观今日的中国,起初把人们吸引到摇滚大旗下的压抑与抗争的心理、社会背景荡然无存,昔日的热忱已变成了那个时代一个最深重的烙印。在这太平盛世里,崔健猛然发现,自己已成了一个过时的英雄,一个多余的人。当然,他可以忸怩作态,以小丑的身份重新回到中心的位置,但是,这可能吗?他只有拒绝为崇拜者签名,拒绝露面,拒绝宣传,以不可理解的偏激语调抨击与之意见相左的人。所有这些,尤其是崔对他的歌迷不友好的态度,深深地伤害了这些曾经也正在爱着他的人们的心。这是崔健的悲哀,更是中国摇滚的悲哀。 在摇滚发源地的西方,它其实是一种生活方式,浸透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而在中国,我们的摇滚没有生活,因此它也不可能像生命之树常青。迄今为止,我们的各种各样摇滚专辑层出不穷,但真正能感动过你让你念念不忘的有几个?失去了灵魂的中国摇滚也失去了它的群众基础和它所代表的当今的文化现象。十年来,除了崔健之外再没有人能把握住东西方两种文化冲撞的内涵,能在那种嘶吼中唱出一代人潜意识里怀念和追忆的东西。 十年前,我们曾高唱《一无所有》,因为我们有了摇滚。十年后,当我们的记忆已淡漠了这个曾激动过我们的旋律时,我们是否感到,还是一无所有。如果说八十年代的“一无所有”是一场尖锐的横空出世,那么现在的崔健不是老了,而是不再青涩。 也许,在这个灵魂寂寞的时代,老去的并不只是崔健。 |